于羡鹤回了锦衣卫,他坐在指挥使的位子上,看着一身飞鱼白袍的徐逢,眉宇间有深深的郁色。
今上命人将谢原压入诏狱本身就是一个命令,让人不知不觉死在那里头也是锦衣卫的惯常手段。他的官职高于徐逢,可这皇城西二卫一司一监,都知道他于指挥使是个摆设,以彰显皇帝仁慈的摆设,内里真正说得上话的是这位徐逢徐千户。
小旗石坚从外头进来,看见的就是这二位相对而视,沉默不语间戾气横生,快要在堂前掐起来的架势,他赶忙挪到于羡鹤身边,“头儿,国子监司业大人来了。”
祝约坐着宫内的马车,锦衣卫无人敢拦,他提着一只食盒,也是大内的样式,堂而皇之地走进了锦衣卫。
“祝大人。”于羡鹤喊了他一声,徐逢转过身斜睨他一眼,没有说话。
祝约欠身行了一记官礼,“下官来看看谢侍郎。”
于羡鹤望着他,脑子有点没转过来,眼下这模样,皇帝分明是不打算放过谢家父子了,他又来撞哪门子的南墙?且不说这案子不是他在办,就算是他在办他也不好明目张胆地带祝约去看。
这事儿只能偷偷摸摸来,于是他严肃道,“这不合礼法,身犯死罪之人,不可探视。”
他朝祝约挤了挤眼,可没想到徐逢倒是悠悠开了口,“圣上有令,祝大人若想探视,可行。”
徐千户还是那副冷淡模样,“诏狱杀气重,祝大人这食盒带进去怕是也用不了,放着走吧。”
祝约放下食盒,抬手打开,一层一层放出来,里面明显是宫内的菜式,玉带糕,鸭油烧饼还有一小壶贡酒。
“不过是些吃的,谢侍郎下狱,我与他同窗同僚也该来送最后一程,都是御厨的手艺,徐大人可细细查验,验完我再带进去。”
徐逢看了眼眼前这个没什么气势的小侯爷,抬了抬手,意思是让石小旗去验。
银针从一道道餐点上戳过,又查了食盒没有隔层,石小旗才点了点头,示意无碍。
于羡鹤站在后头深深地拧起了眉,他知道祝约的性子,小侯爷看着飘然世外,可从不干没意义的事儿,他说要救谢原,那就一定要救。
方才祝约放下那食盒时分明给了他一个眼神。
他正在思索,突然听石小旗喊了声头儿。
诏狱幽暗湿冷,祝约走下去时就闻到一股难言的恶臭。
徐逢走在前头,一身衣服白的晃眼,“祝大人这样的文官,怕是从没见过这般场面,可别摔了。”
祝约拎着食盒跟在他身后,“多谢大人提醒。”
乌木混了铁铆的栅栏隔出一间间刑室,尽头那间背对着他坐了个人,藏蓝的官袍还未褪下,已经皱皱巴巴地裹在身上,长发散了一半,似乎是察觉身后有人,谢原缓缓地转过身子,依然如松竹一眼直着脊背,灰败的瞳孔在看见来人的一瞬像是起了点点荧光。
片刻后,又是裹挟着愤怒的震惊,“你来这做什么?!”
谢家如今是个顶大的屎盆子,人人避之不及,偏生有人扎着猛子往这浑水里淌,徐逢着眼打量着眼前俩人,意味不明地笑道,“祝大人宽心,圣上吩咐,您来这趟前,不可对谢侍郎用刑,保准让您瞧到干干净净的。”
谢原手上挂着同他父亲一般的铁链,他不看徐逢,只双手扶着铁栏瞪着祝约。
“来送你最后一程。”祝约也不嫌脏,他掀了衣袍隔着栅栏和谢原面对面盘腿坐下,开了食盒,递过一只蒸得香软的玉带糕,“得了,吃点吧。”
谢原隔着狭窄的缝看着那糕,片刻后发出一声颓然低笑,“果然,果然,皇上不信谢家。”
“信是晏闻亲手验的,他虽然和你不对付,但大事上不会偏私,如今苦苦捱事儿,你不如写个罪状,让你爹也招了吧。”祝约见他不接,自个吃了一个,拍拍手上的碎屑,无奈道,“何苦呢。”
“可谢家没有做过啊,祝约,你懂我父亲那人的,他”
谢原终究是没能说出话,他突然睁大了眼,因为祝约仰面看向了牢狱一旁壁灯的位置,状似不忍看他蓬头垢面之态。
“他?他什么?他写了通敌的信。”祝约很快低下头,又捡了块递过去塞他嘴里,言简意赅道,“他和番邦图谋皇上的江山。”
谢原红着眼看他,嘴里叼着块糕,似乎不信这话是祝约说出来的。
“留给你了。”祝约不再多言,他将那食盒整个往里头一推,“我给你求了情,皇上答应我,明日上朝前你若一五一十招了,会留你个全尸,反正到时候来敛你的也是我,我可不想瞧见一副青皮紫面的谢侍郎,受了刑的尸体,不好看。”
他看着比知道父亲通敌时还要目瞪口呆的谢原咽下那块糕,淡声道,“你好好想想吧,最好把罪状条条分明的列下来。”
又顿了顿,“这里暗,若是眼睛疼写的东西不分明,皇上也不会放过你爹的。”
祝约走出去的时候是下午,他有些饿了,早上和朱端周旋,中午去诏狱见人,总觉得这日子是在刀尖上过的,退一步杀头,进一步还是杀头。
玉带糕是苦的,苦到心里。
宫里的玉带糕是混着黄豆面做的,尝起来总是甜丝丝,这块玉带糕却是用黄连做的,侯府厨子的手艺是宫里传下来的。祥初年先帝看见祝襄一个勇猛的小将军宫宴上却专捡甜糕吃,看乐了,大手一挥赏了个厨子,厨子去世后他儿子留在了侯府,做的一手好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