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然钟声传来,无人来看他,也无人等他,侩子手一刀斩下了半生盛势荣华。
旁观行刑的官员中有人不敢看,低了头,只有他抱着笏板,瞪大了双目。
人潮散去后,他未乘马车,独自沿着宫城外道往乌衣巷走去。
虚浮着脚步行至半道,他抬头看向碧瓦琉璃下的朱墙,白玉笏板和手一道颤抖起来,满目都是血的颜色那是从刑台上流下来的血
脊背上霎时起了密密麻麻的冷汗,他忽然脚下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朱门乌衣,古来多少祸起于君王侧啊!
后至祥初年间,祥初帝携祝豫征战数十年不肯罢手,他战战兢兢囚于中书,九边重镇兵马粮草如何为继?普天之下臣子良民如何太平?商贾门户又要如何摘了帽子一跃入朝?都是他要琢磨的事情。
卖官鬻爵从来都有,无非看的是君王心中分寸如何。
不能做,却不得不做。
新朝四海平定,通商令已下,新帝与他的父亲和祖父大不相同,既无德元帝的城府心机,也无祥初帝的善战好斗。
他也老了,以为自己到了喘口气的时候了,谁知还是躲不过。
皇帝想要京口水师来换宋旭一命,然后呢?肃清中书,提拔心腹,到时他宋家在金陵已成空壳一座,陈年旧账被翻出来,他就是那昔日断头台上的记谈。
宋旭是他第一个孩子,是意气风发之际取了旭日东升的意头,后来发妻病逝,宋昶恨了他离家。这个孩子也成了他这些年唯一的软肋和祸根。
当然那只在是众人眼里。
如若能拖延一段时日,只要等他门下学生王胜素带着海舆岁贡回到金陵
铜斗漏刻迎着日光翻了个身,宋远柏理了理自己的官帽和衣襟,长叹一气,他咳嗽了一声,唤了宋府侍从进来,没问宋旭的近况,只问了宋昶何在。
侍从说二公子一早领了皇命去京郊三大营操练了。
宋远柏扶着太师椅的木把,吃力起身道,“走吧,去文华殿。”
文华殿西暖阁,宋昶被太监请进来时身上还穿着三大营的精铁铠甲。
同为精兵悍将,水师与边疆磨砺出来的精锐枪兵铁骑大不相同,操练兵法更是新鲜,他与几个伍长切磋几番,实在痛快万分,一扫回金陵多日的沉闷。
等他拎着赢来的彩头回营地小憩时,看见营帐边上站着个着牙色缠枝莲纹圆领袍的年轻人。
他在京口多年没见过金陵世家公子,以长得俊俏出名的也就定侯府的独苗,可祝家那孩子他见过,不长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