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昳和卞睢两方洽谈合作已经有了小半年,她从没想过他是个“妖僧”似的人物。
卞睢眉眼妖异多情,瞳孔是极深的墨绿,似优雅恭谦的对言昳行礼。言昳怀疑,他的生母可能不是汉人。
三人落座,宝膺对他也作揖行礼。
卞睢合掌,洁净圆润如从不杀生的指尖拨弄着佛珠,道:“真没想到世子爷也在。”
宝膺笑:“我与卞大少爷从未见过面,您却一眼将我认了出来,是早知道我来了吗?”他说着话,却也在打量卞睢的模样。
卞睢跟宝膺,怎么看都不是很相似。但宝膺并没有觉得失望。他知道卞宏一姬妾成群,卞睢、卞邑以及他十多个孩子,几乎都是同父异母。
所以他跟卞睢一点也不像,也不能否决他的猜测。
偏偏,卞睢意味深长道:“您这模样一看,如此熟悉,我还能认不出来吗?”
宝膺微微一愣。
言昳心里沉下去。卞睢知道宝膺为何而来,所以故意说得如此模棱两可:这话可以解读出好几层意味了,宝膺要真是刨根问底,他大可说一句宝膺长得像公主——
言昳笑:“那看来我没猜错,熹庆公主真的在陕晋留过不少时日,跟您也是见过面的。咱们说是没见过面,可书信、手下都联络过太多次,我可是把卞大少当做最重要的生意伙伴,也就开门见山了:有公主在,您还选我来做生意,是不是有点故意绕远路了?”
卞睢没想到几句话,让言昳反客为主,找回场子来。他略狭长上挑的双目,因浅笑而微眯,道:“您跟我开门见山是好事,因为我跟我父亲不一样。如今陕晋形势不好,还不是因为我父亲四处吸血刮钱,都供给了公主,人人称山西王,可山西王要是甘愿给梁家女人驱使,也别称王了。”
卞睢这样直接的指责自己的父亲,宝膺略有些吃惊。
言昳知道卞睢手握兵权,跟卞宏一不是特别合拍,这件事不是秘密,她点头:“我听说过令尊的一往情深。”
卞睢微笑:“我一般称之为自甘堕落。不过确实,公主殿下手中的兵工厂本就不多,我父亲也执意购入过几次,质量堪忧。而当下,北方谁买枪买炮又绕得开您呢?”
公主手下兵工厂质量不佳,这一点不假,早些年环渤船舶在言昳的做空中解体后,言昳故技重施,利用公主当年在宁波水师闹出的丑闻、以及高薪挖人、恶意破坏等等手段,让公主手底下几家本就经营不太好的工厂相继破产。
言昳心里有数,公主迟早会扒出她的身份,想要弄死她。可事到如今,言昳藏得住,她庞大的产业也藏不住。不过她也并不畏惧公主,言昳要是怂,也不会这辈子活得这么快活了。
言昳起身,一副小女子模样给他斟茶,酥手拎着茶壶柄,抿嘴笑道:“那这次呢?卞大少特意在您父亲约见我之前,赶来与我见一面,是要与我谈什么生意?”
卞睢僧袍袖子略一展开,他坐在湖心亭圆桌对面,指尖捏住一枚佛珠,笑道:“我要单独买一批轻炮和火|枪,要的急,数量大。鞑靼入境后一路乱杀,我必须要狠狠反击。”
言昳眨眨眼睛:“之前不是刚给您交货了一批……”
卞睢摇头:“都没到我手里。”那就是被卞宏一带走了。
卞宏一屯了枪炮却不拿来护卫疆土,看来父亲的眼睛在京师,长子的心思在陕西,果然卞家内部如她所料,割裂的厉害。
卞睢两手合十,衣袖半垂,露出一截手臂,手臂上是颜色鲜丽的鬼怪刺青,满身刺青似乎蔓延到衣领下头的锁骨处。
僧袍遮住一身画皮。
可佛珠却挡不住他眼里的刀光剑影。
他笑起来,牙齿尖尖:“您刚拿枪炮资助过山将军,他就把鞑靼赶到我的地界了,您觉得我该怎么想。精也精明不过您,做两头生意。”
言昳也笑:“我卖给鞑靼,那叫两头生意。卖给山将军和卞大少,那不都是卖给为大明守卫疆土的名将吗?您们通力合作,才有甘陕的太平啊!”
卞睢觉得多说无益,如今想要最快拿到可靠能用的军备,只有找言昳。
他大概说了个数目,宝膺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说卞家是武装到指甲,被窝里都要藏枪炮,是真的。
言昳都卖给他,难道不怕卞宏一拿来这么多兵器扩充势力,最后跟山光远打起来吗?
宝膺发现自己还是看不懂言昳,因为她只思忖了半刻,道:“太多了,而且现在黄河上游风雪肆虐,我需要时间。”
卞睢:“越快越好。”
言昳:“我尽量。那定金怎么付?”
卞睢沉沉的看着她:“早之前你不就想要几家矿的开采权吗?可以商议。”
言昳可不傻,要了开采权,最后卞家军队来暴力抢占了,说什么权都没用。她耸肩:“早之前是早之前,现在需要现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