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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第1页)

好容易得来几日空闲,恰撞上才放了两天的晴,想着教周教晨拿被挂竹竿晒晒。不巧那两日他忙着准备谢年礼,又撞上山下镇里集日。周教晨大清早不见踪影,我起身时,他已下山去买祭祖所用的三头六眼。

睁眼见天已大亮,知时候不早。冬日的天亮的晚,我睡醒不见周教晨,灶上是热乎的无点红方糕、柏油糖。我不挑,抓了个热乎填饱肚子就成。

听临家谢年的祈祷,我打哈欠伸懒腰,抬指抹掉眼角沁出的困泪,眨了眨泪水蒙住的眼,无趣地看院里开的不甚好的残梅,想起医院里尚病怏的郎中。冷风吹面,我打了激灵,清醒过来。

今个有人破矩,谢年日拜天地出丧。

于错还在小房里裹被酣睡。

生锈的铜钥匙进锁孔来回扭动摩擦,周教晨拉开院墙上老旧的沉重铜门,往门槛上蹭了蹭墨蓝鞋底的泥水,右手拎用竹条编的菜篮子转身入院。他抬眼看到我伏在窗前,目光穿透额前发飘过,低下头去重新锁好大门。

换上毛线鞋,他踏进门放下竹篮,

「先生,腊月天凉,合窗吧。」

他今早出门穿的一身教洗得刷白的衬衣,衣角全是点点泥印。

想是冬雨后山路石滑,不注意脚底打滑摔倒。我凑近,想瞧瞧,问他哪儿没有没伤着。

周教晨拍拍脏污的衣角裤腿,摇头说是赶集的老爷车过水,车轮滚泼路边的脏泥水溅着了,狼狈了些。

「今个日头足,我把被子挂出去晒晒。你赶紧把脏衣裳换了,我替你洗洗。」

「好。」他嘴上答应着,转身挎拎篮子进厨灶间,把菜蔬果肉分类塞放进冰箱,放水擦净泥点子,帮我举高厚重的缝线棉被挂上晾竹竿,唠家常地说句:「李刕要讨新妇。」

「我晓得。」我拍打被压实的被芯意图使它恢复原有的松软,空气里湿气散的干净,难得干燥。

前两日于错一至家,递给我一袋红纸包囊,询问过才知不远姑家李氏的独子李刕二月初二与城东一家同姓氏女成婚,早先送日子赠了城里的亲戚些红鸡子。李刕的表弟与于错同班,给每位同学都送了袋红鸡子沾喜气。

「算来,我算李刕的娘舅公。」

按俗礼做娘舅的得挑只好公羊公猪,背上贴红纸涂抹红了叫羊红,再提上两瓶好番薯杂粮烧酒做新娘的见面礼。

我与李氏的关系数来已远,新人舅礼本该不是我操的心,送日子定祝头也未邀喊我吃酒,只叹二月二,龙抬头,黄历日子虽宜嫁娶,却不知二人八字是否够硬,抵得住这龙气。

他不作声,默认我的说法,在旁边替我搭把手。我猜他是集市里采买时道听的消息,我明白地告诉他李家至今未喊我吃席啜酒,我腿脚也懒。

云翳间透光照院里地小石子路间隙里的淤泥积水厌人。多事繁琐,没来得及把被褥拉出去晒晒好进柜,待到众事安排妥当,又落雨天寒。

教晨买回的猪头、海鱼、小公鸡也已在掐算仔细的吉时祭过祖宗,撤案入锅烹吃。年前年后成婚办席的人家多,猪公羊雄早被定下做祝头羊红,做礼的猪羊没买着,酒选了秋露白。

6

旧日入年前,我特拎酒赴白鹤大帝老爷殿一趟,途径山腰小片梅林,山尖雪封路需得步行攀山,贪嗅一缕不熄的香。

守殿的道长怨秋露白酿的坏,黄土底下尘封个千年,过喉烈苦无甘。

雨倾盆的夜里我困留在后殿厢房,灯火明烁间血水四溅。那位道长守在尚不伟岸的神塑前,他的心瓣化为硬壳。我轻轻地唤了声,他散乱的长发掩遮悲戚的眉眼偏淡,掌抚过他手里毛尖泛黄的拂尘。

「道兄,帮帮我。」他呛血的喉嗓艰难地迸出撕裂的字眼,干糙的发杂蓬纳垢。我看着他黑漆的眼颔首,接了碗瓦檐滴的雨尘水,挪位至他身后跪坐。他正首挺腰危坐,轻而缓地道了句谢。

沾水化开结块,半灰的水晕开暗殷色,我捋顺他的满头华发替他绾起,无意间也曾触到他生皱满纹的面颊。

兜转入观避难前,初见一面他眼角下一粒醉人红。青年时的混子中意醉熏于烟花间,十数重山的红楼高阁,歌姬戏谑嘲他寻欢只饮酒。

「我原本就不该赴约见你。」我发狠地拽下根黄发,他浑然不觉疼痛,只笑道。

「卑贱小乞儿能有今日这等好归宿,得多谢道兄相救。」他伸手探我,僵硬地摸索在半空,我思忖片刻,握住他僵住的手。

他要同我谈心,他道他总算是在死前胆敢正眼瞧过我的眉眼,他不解其中是否有过人人道的不融寒霜。过往的屈辱苦痛或春风得意,他全绊着一壶苦酒一碟甜糕,吞咽进肚里。他庆幸,他这一世大半生不曾被血腥气弄脏。

「算是我对不住,威胁了道兄。」

因年久落漆的神塑被人推翻砸碎,缀流苏的供桌黄布溅染道道血渍。殿四处横尸流血,污泥混合血水,泥腥掺混血甜,我掰开他握的手指,取出那柄无用的拂尘。

我静等雨止天晴,草木燥干,夜深时点燃后院堆积的柴枝,充斥恩怨的往昔随浓烟飘远。

应他所求随意装将余烬抔灰埋入万里荒山,我不清楚他的名,只隐记的他随身有块翠玉雕了个小篆周字。瞑目前他望向瓢泼大雨重山外的最后一眼,竟含些疯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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