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夕阳无限好
&esp;&esp;时间过得很快,曹远东来到这边,快要满一个月。
&esp;&esp;三月的黄昏,从五点开始,六时半结束。这段黄昏时段,热力开始减退,阳光被云层遮住一大半,夕阳馀暉,晒在皮肤上暖烘烘的,连防晒乳也不用涂,杨晞遥说,这是她在岛上最活跃的活动时段。
&esp;&esp;杨晞遥在兰屿的兴趣不是喝酒、浮潜或吃东西,而是环岛,精简有力的两个字,无需解释。
&esp;&esp;「要不要去环岛?」杨晞遥问,曹远东像一隻小狗般点点头。
&esp;&esp;发哥在旁边看着,目定口呆,有次他实在按捺不住问:「到底环岛是什么暗号?」杨晞遥笑笑回应,就是开机车环岛啊。
&esp;&esp;「不是这么简单的,这当中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然你怎么可能每隔几天就去环岛?那不是一样的路吗?一样的风景吗?神奇了我的妈。」发哥似名侦探柯一上身,眉目皱成漩涡,推敲着来龙去脉,而事实上就是没有内情,所谓的环岛,就是环岛。
&esp;&esp;两人一起去环岛已经成了某种例行公事,虽然已经不是初次体验,但每次驰骋在绿山大海之中,凉风扑面而来,山水像捲轴画般一展在前,就像西游记中的孙悟空踏上筋斗云,世界的一切约束就会拋诸脑后。
&esp;&esp;兰屿只有一条环岛公路,全长约四十公里,从开元港往北方出发,首先会大岩洞、兰屿灯塔、红头岩、鱹鱼岩,然后抵达第一个原住民部落「朗岛部落」,在这边有一个地方叫「朗岛秘境」,像一个四方的天然海水池,旺季时大批大批的人都在这边跳水嬉谢。
&esp;&esp;离开朗岛部落后,还是会经过一堆岩石,母鸡岩、青蛙石、双狮岩等待,有时曹远东会浮起一张画面,一群原住民一围在某块岩石底下,一脸焦躁,为了思考岩石像什么东西绞尽脑汁,搞不好曾经吵到翻脸。
&esp;&esp;「喂,我来这么多天,你真的打算不教我开机车。」曹远东忍不住问。
&esp;&esp;「香港人真的不是会骑车的民族。」杨晞遥笑嘻嘻地说。
&esp;&esp;他从后照镜中看着她的脸,还有自己坐在她的后座,突然间他知道了原因,他笑了。
&esp;&esp;机车在风中穿梭,天上的云朵像棉花糖,他远眺远方被照得闪闪发亮的大海,有时研究着山脊线,曹远东一开始并不知道「山脊线」是什么,某次杨晞遥指着绿山说:「那些山峰,你看到吗?突出所连成的线条,就好像动物的脊骨,人们会称这些山峰连成的线做『山脊线』喔。」
&esp;&esp;走过了无数次的环岛,今天的风景却仍然漂亮。曹远东坐在机车后面突然察觉,关于兰屿的东西,许多都与杨晞遥有关。
&esp;&esp;「喂。」曹远东在机车后面叫道。
&esp;&esp;「怎样,又相思病发作吗?」杨晞遥问。
&esp;&esp;「不是啦,哎,没事了。」曹远东本来想说,在兰屿发生的事,几乎都是你有关的,回去香港之后,想起兰屿也就会想起你了。但这些句子不能随便说出口,二十一世纪中,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有时需要适当的含蓄和委婉,如杨晞遥所说,这是礼仪。
&esp;&esp;在朗岛部落和东清部落之间,有着一条长距离的宽阔平整的大路,每次杨晞遥的机车开到这里,她都会停下来,左顾右昐,确保整条大道都没有车辆。她嘿嘿一笑,然后问曹远东:「准备好了吗?!」
&esp;&esp;曹远东每次都发出垂死的挣扎:「可不可以别…」语音未落,杨晞遥右手摧动油门到底,车子的引擎嘶嘶咆哮,如一发炮弹般如箭离弦,时速一百公里,树影阳光草地电线桿通通一掠而过,被速度拉成一道模糊的残影。
&esp;&esp;每次都是这样,杨晞遥喜欢开快车,她说,她以前在台北曾经开哈雷机车跟人飈车。在这边时速一百公里只是小菜一碟,根本不算什么飈车。
&esp;&esp;「呜呼~~」杨晞遥在风中豪爽大叫,曹远东的双手本来扶着机车的后方,但油门一催动,早就吓得抱着她的肩膀,杨晞遥只是在风中哈哈大笑,怎么这个人这么没用。
&esp;&esp;「你很快就要回香港了,是吧?」杨晞遥在风中大叫,声音一出就被风吹散。
&esp;&esp;「嗯。」曹远东望着前方,突然眼前的群山与绿水变成了招牌与大厦,他忽然发觉,这里的一切,甚至杨晞遥于他而言都只是短暂的存在,好似一个有限期的梦,只要限期一过,这里的景色就会飘然晕开,深藏在里面的石屎森林会浮现出来。
&esp;&esp;「时间过得好快。」曹远东说,这段日子啊,若果不是杨晞遥,也许他还在大岩洞独自哭着。有时他觉得自己是摊在路边的一棵含羞草,但因为她,它才得以伸展在阳光底下。
&esp;&esp;杨晞遥看着风中的景色,其实她又何嚐不是这样想呢,来到兰屿快半年了,大家都觉得她独来独往,坚韧独立,冷酷帅气,几乎没有人问过她是否真的如此。听说超越光速的速度,便可以穿越时间,若果这台机车被上帝改造过,零件有了什么不一样,也许它能超越光的速度,机车会带两人初相识时的平静下午,于民宿门前毫无预兆的相遇。
&esp;&esp;高速中,只有远方的东西仍然静止不动,比如天空,比如大海。
&esp;&esp;「嘿,我们去那个地方吧。」「嗯,老地方。」
&esp;&esp;兰屿八代湾的公路旁边,佇立着块矮细的石碑,刻着「青青草原」四字,石碑不怎么明显,若果不留心看,几乎就会错过。「青青草原」处于岛的南方,面朝太平洋,沿着碎石径慢慢地走,路会带领你到海边,每天太阳都会在这里沉进太平洋。
&esp;&esp;这是兰屿最佳看日落的地方,四月至九月,人头涌涌的盛况,让人错觉自己走进了露天菜市场,那种情况已不是看日落,而是看人类大迁徙。两人穿过长及腰的杂草,碎石一路延伸,直至近海的崖边,找了一块平滑的石头坐下来,目光放在遥远的天际,夕阳正在缓慢地下沉。
&esp;&esp;三月的兰屿,没有任何旅客,日落显得份外的静美。
&esp;&esp;光才是最大的魔术师,夕阳将兰屿的所有东西都染了优雅的金黄,花树、羊群、矮草、灌木、叶子、电线桿、凉亭…所有东西镀了一层灿烂的金黄,像金子般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