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便好。”杜氏淡淡地接道,“此时此刻,阿家的病情最为重要,绝不可擅动惊扰了她。而且,不过是让阿徽他们去将大兄请入宫来,几步路的距离罢了,能发生什么事?你未免想得太多了——多思一分、多想一分是体贴细心,但多思五分、多想五分,擅自夸大不实,那便不应该了。”
李茜娘张口欲答,苏氏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替她辩护道:“茜娘素来便是好孩子,当然没有什么别的念头。”她就像往常一样温和,说话仍是轻声细语:“不瞒各位弟妹,大郎的性情一向阴晴不定,留在长安也绝非好事。我仔细想过了,若是阿家……我们便回黔州去。当然,在此之前,须得亲眼看着茜娘嫁出去,我才能安心。”
李茜娘怔了怔,立即摇首,细声细气道:“这种时候,儿满心都是祖母,哪里还有那样的心思……”
杜氏轻轻一叹,望着她的目光里亦满是柔和温暖:“好孩子,你的一片孝心,我们都明白;大嫂的慈母之心,我们也是感同身受。若要两全,还真是一件难事。”说到此,她顿了顿,秀眉抬了起来:“不如这样罢,民间素来有冲喜的传统。趁着这两日给茜娘举行大婚,拿喜事冲一冲,说不得阿家便能好起来呢?茜娘,你素来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可愿意让祖母欢喜欢喜?我们也不会委屈你,定会将婚事大办起来。”
李茜娘脸上的血色瞬间便褪得干干净净。她惨白着脸,张了张嘴唇,想说自己是堂堂的宜川县主,出嫁怎能是为了冲喜?而且,只准备两三日,又如何能备得了什么东西?说不得她用的都是兄长嫂子婚礼使的物品!绝不可能——她绝不可能答应!
然而,苏氏却无视了她的表情变幻,含笑回道:“还是弟妹有主意!茜娘平时没有机会给阿家侍疾,若能冲喜倒是全了她的孝心。就这样罢,事不宜迟,立即派人通知徐家,明日后日便操办起来。”
她们二人的一番话,便将李茜娘的婚事彻底说定了。王氏与阎氏察觉了其中深意,细细回想了一番,心里不禁大怒。区区一个废太子的庶女,居然也敢算计她们的儿子,她们如何能容忍得下去!
于是,阎氏便认真地算起了婚事的用度:“正好,昨日厥卿大婚,为了以防万一,许多物品都有备用的,而且皆是成双成对,也不必另外再买了。当时挑选这些物品很是费了一番心思,总算是一点也没有浪费。再多留些时日,恐怕便用不得了,也是恰逢其时。”国公的婚礼用品当然比县主的好,但李茜娘也只配用别人剩下的了。
王氏也道:“时间虽然紧些,但咱们到底只是嫁女,而非娶妇,嫁妆备得全些便足矣。我库房中有好些经年的绫罗绸缎,都是阿家以前赏的贡品,一直都用不完,便给了茜娘罢。咱们这些当长辈的,可都不能吝啬才是。”经年的绫罗绸缎便是再珍贵,放久了也都会渐渐褪色,变得陈旧不堪。更何况,中年贵妇用的花色怎可能适合新嫁娘?若真是好东西,王氏又怎可能给李茜娘?
李茜娘浑身发抖,牙关紧咬,直到咬破了嘴唇,方猛然抬起首,缓缓起身:“这种事,长辈们做主就是,儿……儿不想听了。”而后,她转身疾步便往外行去,正下了殿前台阶,焦急地左顾右盼似是在寻找什么人,却忽然见李徽神采奕奕地走了过来。
虽然额角青肿一片,但李徽却仍然很平静,仿佛并未受到任何惊吓。反倒是跟在他身后的李璟,略有些无精打采。李茜娘不禁张大双目,心中满腹怨怒与惊讶几乎要冲口而出——然而,下一刻,她便见一群侍从抬着躺在檐子上的李嵩亦步亦趋地跟在二人后头,李厥脸色沉沉地搀扶着宫人走在旁边,不由得完全愣住了。
“眼看着便要成婚了,县主可不能像往常那样随意走动了。”两个笑盈盈的宫婢来到她面前,半是劝半是强迫地将她推走。她想要反抗,想要尖叫出声,但穿着铠甲手按横刀的千牛卫都冷冷地望了过来,让她心生恐惧,不得不将所有的怒喊都吞进喉咙里。
此时,李徽终于注意到台阶边的她,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仿佛像是看一块腐肉一般皱紧了眉,而后移开了目光。
没有愤怒,没有质问,没有疑惑,更没有恐惧。恍惚间,李茜娘觉得自己一定是看错了。他不过比自己大了几个月而已,怎么可能一点也不害怕?!那可是死人,那可都是尸首!光是看着那些死不瞑目的眼睛,就足够教人夜夜做噩梦!!她第一次瞧见的时候,足足一整年无法安眠,谁也不敢问,谁也不敢说!!
李茜娘失魂落魄地被带走了,李徽并不意外。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一颗棋子罢了。无论她是受了什么利益诱惑,做出这种背叛家人的事,如今也注定了她必然一无所获。回头看了一眼依旧被捆住的李嵩,他忽然觉得额角再度隐隐作痛,垂着头走进了立政殿内。
杜氏等人见到他们之后,均怔了怔,一时竟是反应不过来。而外间的动静也终于惊动了里间的圣人,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儿女们,忽然站了起来。许是坐得实在太久了,许是他太过悲伤了,他扶着额头晃了晃,眼看着就要栽倒在地。
“阿爷!”李昆与李衡立即扶住他。李泰也忙不迭地跪倒在他面前,哭道:“阿爷要保重身体啊!阿娘会心疼的!我们也都会心疼的!!”清河公主实在听不下去了,呼唤着太医:“赶紧过来,给圣人诊治!”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