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我第一个起床,走出了帐篷。
天气非常好。整个罗布泊呈现着一片史前的死寂,就像一张巨大的脸,怎么都看不出任何一丝表情。没人知道,这张脸会在什么时候突然扭曲。
不一会儿,张回就从帐篷里走出来,走到我的旁边,小声说:“周老大,我跟你说点事儿。”
我看了看他:“你说吧。”
他说:“昨天夜里徐尔戈又说了一宿梦话……”
我说:“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他说:“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这时候,徐尔戈也走出了帐篷,朝我们望过来。张回不动声色地改了话题:“不过,我觉得他说的非常对,有空间就有可能。”
我不知他在说什么,就没有接话。
徐尔戈面对朝阳,做扩胸运动,并没有回帐篷的意思。
张回又说:“还有一句话,有时间就有可能。这地方,有的是空间,也有的是时间。”
徐尔戈的一只耳朵正对着我们。
张回继续说:“因此,这个地方有各种可能,就看我们能不能遇到了。”
我始终静默,听他说。
我忽然意识到,张回这个人很厉害。
一般的人,如果在某个人背后讲什么话,正巧那个人出现了,他想遮掩,往往很不自然,比方他也许会大声说:“哇,这么早你就起来了啊!”
那么高的声调,已经透露出他在紧急岔开原来的话题。
而这个张回不同,在徐尔戈走出帐篷之后,他非常平静地转到了本不存在的另一个话题上,而且这个话题好像正是进行中,外人听起来就没头没尾。
而且,他的声调没有丝毫改变,决不是故意给谁听的。音量不大不小,我猜测,徐尔戈刚好能听见一点点,却又听不太清楚。
另外,就拿当下这个情景来说,徐尔戈一走出帐篷,就看见张回和我站在一起,那么,张回绝不该正在感慨我起得早,那明显是假话,我们应该正在交谈中,他不可能突然说一句属于开头的话。
我越来越意识到,这个张回的伪装技术超出了我的估计。
遇到这种情况,绝大多数人会本能地慌乱,就算改变话题,也会像溺水的人一样,随手抓住什么算什么。
张回没有慌乱,他非常沉稳,他临时抓住的话题自成一体,他在说罗布泊,这个话题的全貌应该是这样的——似乎某个人对他说过,在罗布泊很可能会遇到某种异象,并说出了独到的理由。他对我复述了这些话,并表示他是同意的……
徐尔戈终于回到帐篷里去了。
张回依然在继续这个虚假的话题:“我很希望遇到,真的,多值得炫耀啊……”
过了大约半分钟,徐尔戈没有再出来,他才继续说:“他哭咧咧地说了很多,跟前天晚上不一样,含含糊糊很不清楚,我只听清了两句话,因为他一直在狠叨叨地重复——爱你啊,杀你啊,爱你啊,杀你啊……听得我毛骨悚然!”
我说:“他说没说他爱的是谁,杀的是谁?”
张回说:“没有。”
我说:“看看有没有什么药,安神之类的,给他吃点儿。”
张回说:“算了,我再忍忍吧,接下来,说不定他会在梦话里透露出什么秘密来。”
我看了看他:“能有什么秘密呢?”
张回说:“我随便一说。走了。”
他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