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她给衣带打结的手指微微一颤。
&esp;&esp;忽而一双臂膀轻悄悄地从她身后环了过来,少年的手覆住了她的手。她惊得一跳,那衣结又松了,为了避开她的伤口,他并没有与她靠得很紧,但她仍然感觉到他胸膛的热度,就贴着她的背,沿着她的脊梁默然搅动着她的血液。寂静的入夜时分,她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混在温热的喘息里,嘈杂地鼓动着她的耳膜……她开始怀疑,也许自己不仅是个哑巴,还是个聋人和瞎子,不然的话,她怎会慌乱成这个样子,好像听也听不见了,看也看不见了……
&esp;&esp;忽然肩窝一沉,是他将下巴搁在了她肩上,微微笑着侧头看她。
&esp;&esp;“我再也不会让你受伤了。”他是笑着说出这句话的。他的笑容灿烂而温暖,任何一个人见了这样的笑,对他的话都会深信不疑的。
&esp;&esp;她一转头就撞进他的笑容里。脸上猝然一红,又立刻别过头去。
&esp;&esp;他在她发间深深吸了一口气,带着些耍赖的口吻又道:“这回是我的错,我是……我是特意把药留在我这儿的。我不知道这伤发作起来会这样难受……”
&esp;&esp;她点了点头,慢慢地转身,他放开了她,她立刻就下了床。
&esp;&esp;他看着她匆匆穿鞋,想了想,又道:“不过这都是张迎的主意。”
&esp;&esp;不远处正在打扫的张迎突然打了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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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在阿寄的伤将将要养好的时候,三月初一,郑嵩信守诺言,将当朝名儒、太傅丁舒派到了安乐公邸来给顾拾讲经。
&esp;&esp;安乐公邸已很久没有过这样的人气了。丁舒一来,先命人给安乐公购置了一架子的经书,又将他案上的用物都换了一过,还在四壁都悬上了些修身养性的字画。到上课时,他还让阿寄和张迎都在后头跟着听讲,乃至于前门的几个仆妇,来者不拒——
&esp;&esp;“有教无类。”这丁舒乃是个八十多岁的老头,却精神奕奕,看着一屋子人十分高兴,“凡有向学之心者,都可受教成仁。这才是夫子正道嘛!”
&esp;&esp;在前门守了三年的仆妇都道安乐公是个什么妖魔鬼怪,待见了真人才发现原来只是个干干净净的少年而已,既好看,又爱笑,大家也就都愿意来亲近于他。可是顾拾的目光,却始终只是追随着角落里的阿寄。
&esp;&esp;自从那次给她敷药之后,她便不曾主动搭理过他了。反而每次他同她说话时,她还要脸红。他觉得有趣,在夫子讲经时总要回头看她,她有时装作不理睬,有时会转过头去,有时竟然还回瞪他一眼。他便忍不住要笑,拿经书遮了脸,被夫子一戒尺敲下来,众人便都低低地笑了起来。
&esp;&esp;他每日里琢磨着猜测着她的心情,这个游戏他已玩了九年,竟然直至今日也不觉得无聊。
&esp;&esp;好容易等到下了课,师傅告辞,众人各个散去做自己的事情,顾拾喊住了她:“阿寄。”
&esp;&esp;她停住步子。
&esp;&esp;“你……”他顿了顿,“你的伤好了么?”
&esp;&esp;她轻轻点了下头。尚未全好,但也快了,宫里的药果真是很灵验的。
&esp;&esp;他笑了,“那就好。”一时间似找不着话说,他随手抽了一卷书,“这里,我看不懂。”
&esp;&esp;阿寄拿过那书册,翻了翻,一怔,又合上看了看封面,指给他——“卷四”。
&esp;&esp;这才开讲一个月不到,第一卷尚未讲得完,他就拿第四卷来问她?阿寄颇不解,眉头淡淡地蹙起,眸光里若含着不尽的烟水朝他睇来。他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打哈哈道:“啊,我读书读得快……”
&esp;&esp;这样的说辞她竟然也信了。转身回到座位上,她执起笔来给他疏解经义,他不看纸面,却看着她执笔的手。
&esp;&esp;他过去从未看过她这样临案写字。说来奇怪,她是个哑巴,可她却从未想过与他笔谈。她好像根本不想与他交谈。
&esp;&esp;她的坐姿很端正,执笔的手很稳,落笔行云流水并无迟疑。一室静谧,笔尖“唰唰”擦过纤白的纸张,他瞧了半晌,忽然道:“原来阮太傅说的临帖的身法是这样的。”
&esp;&esp;她的手突然一抖,一滴墨汁溅了上去,不声不响地晕染开。
&esp;&esp;他笑起来,道:“你的字这样好看,你教我好不好?”
&esp;&esp;阿寄面色现出了些慌张,要站起来却被他用力往下一拉,一下子张大了口却发不出声音,身子摔跌下去——
&esp;&esp;却听见一声闷哼,她竟是摔在了他的怀里,抬起头,就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
&esp;&esp;像一面清澈的湖,又像平静地怀着暗涌的海,她在里面看见张皇失措的自己,因为口不能言而愈加混乱不堪的自己。
&esp;&esp;他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温柔地笑了:“你躲什么呢?我只是一个废人而已。”
&esp;&esp;她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