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听到这一句,肯定很不信,也肯定很抓狂,可你依旧会乖乖坐下来,因为你是我们家的阿九。”
王九深吸一口气,坐下了。
钱程其实刚刚有点怵的,因为他的身体还很废材,对方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他。
还好她稳住了,那他就继续读下去。
“你可以把这当成一封家书,因为它给你的条件之一就是我肯定已经死了,嗯,年纪大了,身体变得不太好,当医生的,其实对生死天命比普通人更悲观,这世上没有人能阻拦死亡的降临。”
“可,如果情况如我预想的,那它就不是家书了,小钱程,你会帮我把它公布出来的,对吗?”
“我的意思是——当周善人的死被挖出来的时候。”
“以下,就是我要对政府以及公众说的话,我绝对对此负责,并且愿以自己平生所有对科学以及文明的信仰去确保它的真实。”
“这件事要从1998年说起,也就是我女儿被拐走后我寻找了她15年后,我终于找到了霖市,所有线索中断于此,那时候我既惊恐绝望又怀有一丝期盼,我希望,希望她在这里。”
“无论何种摸样我都能接受。”
“于是我进了苗人山,进了苗人村,但我没想到还没找到我女儿的蛛丝马迹,就见到了那样一幕。”
“一个妇人被一个男子殴打,但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冲过去咬了男子的腿,被男子拽起扔在地上,她爬起来后,男子一巴掌把她抽翻在地,她又爬起来,然后…那个妇人也抽了她一巴掌,让她滚。”
“她喊了那妇人一句妈妈,可后者没理她,带着那个男人进了屋,关上门。”
“她在门外站了一会,又蹲下去了,捡起了什么,然后从屋子后院的篱笆缝隙钻过去,到了田里,就挨着那屋子没多远,她用树枝挖开地,把那东西埋了下去,我当时看不清,但知道那应该是她被打掉的牙齿,埋好了,她又用树枝在地上戳着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我走过去了,站在篱笆外,她察觉到我的存在,抬起头来看我。”
“那一刻,我第一次认识了她。”
“她的脸满是血,肿得不像话,树枝戳的是蚯蚓,她把那些蚯蚓挖出来,一根一根戳断,她没什么表情,就那么盯着,她的背后,那屋子里传出不堪入耳的声音。”
“还没等我起什么情绪的时候,她朝我做了一个鬼脸,转身跑远了。”
“我往村子里走,接触了一些村民,以政府户口调查员的身份旁敲侧击,并无女儿什么线索,随意的,我问起那女孩的事,这些村民却见怪不怪,对她们的称呼十分辱人。走的时候,我特地从那屋子再次路过,但再未见到她。”
“我不愿意放弃这个地方,所以我找了个理由在县城住了下来,那时政府要普及卫生教育,我为了融入当地,主动请缨,然后就在小学再次见到了她,但不是她站在小狗尸体边那次,而是更早之前,在她偷偷蹲在巷子里把自己的馒头跟咸菜都分一半给那流浪狗的时候,我开车经过,瞧见了,可那流浪狗很嫌弃,跑了,她好像特别难过,捡起馒头顿在地上吃,她吃得很快,估计很饿,然后她又看到了我,对我做了第二个鬼脸,之后就是流浪狗被撞死,她站在那,我忽然觉得她比这世上任何人都要孤独。”
“如果我再找不到我的女儿,我跟她其实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这辽阔的天地,繁杂的人间,总有一些失心人。”
“找了又找,依旧是失望,那种内心空荡荡的感觉要把我吞噬,我觉得自己可能生病了,我得给自己找点事做,于是我想帮她拜托这种糟糕的生长环境,她的母亲周苗也答应我了,搬出了村子,到了镇上的房子里,那一天,我喝了一点小酒,心血来潮问她知不知道我女儿的事情,她愣了下,说那个女孩是不是笑起来左边有个小酒窝,肩膀上还有个凹形疤痕。我当时整个人几乎都酒醒了,连问她情况,她却说那女孩死了。”
“伤口发炎,躺在柴房好几天,最后一夜发了高烧,烧了一整夜,第二天身体凉了,然后被带走处理了。”
“处理了?周苗醉醺醺说尸体被人带走处理掉,那个人已经很多年没回来了,不知道在哪里。”
“我都忘记自己当时是什么感觉了,因为不愿意回忆,然后我问她一句,那女孩是被谁收养了。”
“周苗也喝醉了,我听人说过,这个女子偶尔正常,偶尔精神有些疯癫,民间俗称失心疯,她好像想起了什么,精神有些癫乱,对我说这个村子没有被收养的女孩,只有被养来生孩子的女孩…经常有女孩死掉,有些是生孩子死的,有些是被人抓进屋子…后来被打,生病了熬不过死的。”
“她们都是这样的女孩…我女儿死后被处理的时候刚十二岁。”
“十二岁,才十二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