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过来的天子影卫齐齐侍立在陛下身后,闻令立刻就要走上前来带人。
楚珩已经认定自己今日在劫难逃,便先强迫自己暂且忽略杖责的疼痛,低着头默默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二十杖会死人吗?
不会。
……那就打吧。
谢初却没有他这麻痹思想式的自暴自弃,旁人挨二十杖便罢了,像楚珩这样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花架子,恨不得连剑都拿不稳,二十杖挨完,那得在床上躺多久?
谢初想想就颇觉不忍,急忙在皇帝身前跪了下来:“求陛下开恩,楚珩他刚开始当值,不懂规矩,是臣教导无方,才让他一时冲撞了陛下。求陛下看在他第一回犯错,又刚从漓山回来不晓京中人事的份上,饶他这一回。”
他这厢话音一落,武英殿跪着的众人也连忙跟着求起情来。
凌烨仍是神色冷峻,垂眸看着跪在自己身旁的楚珩,一言不发。楚珩兀自低头跪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连认错求饶的话都不知道说一句。
天光撒落肩头,他们俩就这样融在彼此的影子里,身前仿佛划开一条长长的分界线,将众人都隔绝开来。
良久,上首忽然传来声音,皇帝淡声道:“楚珩——”
楚珩像是才回过神,垂眸敛目,后知后觉地道:“陛下息怒,臣知错。”
“看在谢统领的面子上,饶你一回。二十杖先记着,如有下次,一并处置。”
跪着的众人长长地舒了口气,然而还不待这口气儿松完,就又听皇帝话锋一转,冷冷地继续道:“你这般能耐,留在这可真是屈才了。从明日起,你就直接到敬诚殿来,朕倒要看看,这二十杖能记到几时。”
陛下显然怒意未消,话音一落,剑也不练了直接摆驾回了敬诚殿。
众人纷纷从地上站起身,十分同情地齐齐看向楚珩。
未经层层考核,被陛下金口玉言直接点到御前,武英殿中少之又少难得一见。但是此刻绝没有谁会羡慕楚珩的“好运气”——
被皇帝放到眼皮子底下亲自抓小辫子,楚珩大概是大胤九州独一份的体面。
这御前去的,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楚珩低垂着眸子,站在殿门下的阴影里,整个人像是还没缓过劲来,依旧沉浸在浓浓的悲伤和绝望中。
武英殿众人纷纷上前,拍了拍楚珩的肩,绞尽脑汁地安慰一番,开始七嘴八舌地和他叮嘱起在御前的种种注意事项来。
云非先前跟楚珩信誓旦旦,佩刀挂剑地跑到武英殿来的,必定是不当值的皇城禁卫军寻衅滋事,又再三强调“禁军与狗,不得入内”,叮嘱他绝不能输了天子近卫营的气势,一定要骂人拉铃打架一气呵成,充分彰显武英男儿峥嵘本色。
然后头回就出了事。
云非磨蹭着上前,期期艾艾地安慰楚珩道:“陛下日理万机,不定几天就会忘了这事儿,也不用太担心。但就是你要注意一点,在御前千万别再让陛下撞见错处,不然可能会……”云非越说声音越小,眼神闪躲,心虚地低头不敢看楚珩。
围在一旁的众同僚都听出了他的未尽之意,纷纷投去谴责的眼神,对比之下,不禁对楚珩愈加同情。
陆稷左顾右盼,见没人说,于是想也不想就十分自觉地把云非的话补全了:“放宽心,陛下轻易不杀人,对天子近卫一向宽纵。你方才都算得上是大不敬了,陛下不也没深究么,所以日后最多就是二十杖变四十杖,死不了人的。”
“……”
二十变四十,在床上多躺一个月,闲散日子一去不复返,还得时刻提心吊胆,这也太亏了些。
就算楚珩本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也要被他们说崩心态了,求助地望向谢初,哀声道:“大统领,我想在武英殿看大门……”
谢初十分不忍,但也没法,只得亲自提点楚珩在御前的诸多事宜,又在傍晚时分动身去找了天子影卫的首领凌启,请他在御前帮忙照应一二。
不想凌启一见谢初,不待他开口,就已猜出来来意,直接道:“你是为楚珩来的吧?”
谢初闻言一怔。
凌启负手而立,微微笑道:“知道你护犊子,不过老谢你且放宽心,楚珩去御前,是意外却也不全是意外。至于他那二十杖,暂且还打不下来。”
谢初不解其意,皱了皱眉还要再问,谁知凌启竟怎么也不肯多说了。
翌日是十月十六,楚珩换了身赤线云纹滚边的衣服,到武英前殿取了令牌,便在众人同情怜悯的目光里,和今日御前当值的同僚一起踏上了去往敬诚殿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