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贺敬文远远看起来也是一表人材,个头儿放到御前那么个挑剔的地方都不显矮,样貌也极佳。柳推官远远看着就很满意了,且媒人讲,这举人祖上出过进士,父亲也是官身,母家也是官宦人家。他原本还怕贺敬文长得丑陋,女儿不喜。这样一看,倒也样样齐全。唯一的遗憾是还没有中进士,这倒也不算什么,毕竟年轻,有的是机会。
不想近前一看,脸上居然还擦了粉!以柳推官的经验来看,这粉是用来掩盖痕迹的。细往贺敬文脸上一瞧,这货眼下一片青黑,脸色还不好,很像是酒色过度的样子——十分可疑!
贺敬文被他这么打量,已经不耐烦了,心里又有气,又不想成事,他的表情就很不好。柳推官又不似容尚书,以他是故人之后,肯哄他两句,两人一问一答,不过说些:“何时中的举?”、“座师是哪个?”之类的话。
贺敬文还记得母亲的嘱咐,有问有答,自以为表情还好,只是这柳推官面目可憎,见了他之后,面皮都不曾动一下,只看到他的胡须一上一下,惜字如金地吐出几个问题来。他便也答:“承平五年。”、“姜老大人。”
然后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柳推官被贬了官,实则是避难,心里本来就不痛快,再看贺敬文这样儿,明显是不乐意,心头升起一股怒火来——原是你家来求娶我女儿,到了来却给我摆脸子看!真道我不做知府便治不了你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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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话说,这张老秀才人老成精,虽然没了考试运,心眼儿却是一点也不比旁人少,与那等屡试不第最后将自己熬成了呆子的酸丁迥然不同。他原本鳏居无趣,只想找个馆教着,打发无聊又能平安养老。眼下在贺家发现了一件新鲜事儿,却又并不妨碍养老,他便想留下来。既要留下来,便要将对自己有不好印象的贺敬文给忽悠了。
张老先生应付完小的,来找大的。
贺敬文读书上面有些天份,考试运不好也不坏,人却有些傻。被这张老妖精一句话就给引了过去,只听这张老妖精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要变天了,东翁他日青云直上,多多保重,不要断送了前程才好。”
贺敬文吓了一大跳,忙问:“先生这是什么话儿说的?”
张老妖精一捋须,心里从一数到十,方才缓缓开口道:“东翁知道的,老朽考运不佳,却教了几个好学生出来。”说着,又是一顿。摇摇头,转身要走。
平日里只有贺敬文装腔作势摆个谱儿,说话说半截,弄得听的人极不耐烦想揍他。今日却被个张老妖精“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弄得心浮气躁。一见老妖精要走,再也顾不得摆架子了,忙追问:“先生且留步,还请先生明言。”
张老妖精迟疑地收了腿,可看他那个样子,这腿收得十分不情愿,仿佛下一刻又会迈出去一样。贺敬文虽不曾一把将他拉信,也捏了两手汗,紧张地等着他来说。这会儿,贺敬文又想起来了,张老妖精教的学生都不错,有几个混出点出息来的,还有两个旧年编写地方志,还被录了名。难得的是,这几位学生对这老师都极尊敬,后来科场上有了座师恩师,对他还是不改初衷、毕恭毕敬,返乡从不忘来看这老师。
也许这胖老头儿真的有内…幕…消…息呢?贺敬文彻底收起了轻慢的态度,转而认真请教了起来。
张老秀才险些流出了欣慰的泪水,这货比他闺女好忽悠多了!于是,这位老先生又说出了一番将贺敬文惊成石雕的话:“我本想颐养天年的,这些年的积蓄也够了,他们也有要请我上京的,我嫌太远,没去,他们便叮嘱了我一些儿。我家祖上,祖传的手艺,刑名师爷……这府里的知府亲近要聘我入幕僚,我辞了,东翁道是为甚?”
“为甚?”
“唉~唉~唉~”尼玛,这么没眼色,你到了官场上也是发去守仓场的料啊!不请我坐下吗?张胖子咽了口唾沫,想起自己是来就近观察这傻货的妖精闺女的,只好回答他:“先帝驾崩,今上登基,本也没什么。只是,东翁看过邸报么?”
贺敬文道:“看过一些个,外头有专抄录贩卖邸报的商人,他们有法子,顶多是比知府大人晚半天,便能买得到了。”
“那——东翁细数过,这些日子以来,换了几个阁老、几个尚书?又黜了多少京官、多少地方大员?”
贺敬文细一回想,惊道:“这下手也忒……”
“是不少。譬如这府里新来的柳推官,原本是某州知府,是在朝廷上失利,贬了官儿才到了这里来的。这样的人,不知凡几。”贺瑶芳命绿萼去听到了消息,再旁敲侧击便能摸得清对方是清。张老妖精只消拦着人一问,倒有人告诉他了——下人或许不会告诉小主人,你要添个后妈,却不会故意瞒着家里的教书先生八卦。张老秀才随口便拿这柳推官举了个例子。
贺敬文一惊,问道:“怎么说?”
张老秀才还没被邀请坐下,站得脚有点麻,故意又吊了一阵儿胃口才说:“唉,东翁知道他是因什么被贬来的?”
“得罪了陆阁老?可是陆阁老休致了呀!”
“休致?新君登基就休致,他是真老得不能动了,还是不得不休致?”
贺敬文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原来是这样么?那这柳推官是被这陆阁老害的,岂不是前途一片大好?”
张老先生心宽体胖好涵养,耐着性子解释道:“你要临走了,是安排自己看好的人、助他站稳了、来日好提携你儿孙呢?还是去报复个芝麻小官儿?凡在紧急关头想到安置的,都是自己在意的。”亲娘哎,我算是知道为什么每年官场上有这么多的冤死鬼了,也明白为什么有些个人进士及第却一辈子做个小官儿了。都是蠢的!
贺敬文致此方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又有了新的疑问,“那……陛下圣明烛照、朝中大人们也是柱石之臣,如何不曾看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