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
站在一艘小小的乌篷船上,叶无坷感受着水流在船底轻轻流淌的温柔,过每一座石桥他都会抬起头看一眼,在每一座石桥下都能看到一柄悬着的锈迹斑斑的铁剑。
叶无坷听过不少关于这桥底悬剑的故事,有人说是为了镇压什么,防止水里什么东西出来伤人,还有人说是为了保护石桥,在水中某种巨物经过的时候免得将石桥撞坏。
叶无坷喜欢这样的事,因为不管那悬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存在,归根结底,其意义就是为了保护人。
江南道的二月也有几分寒意,当然和北方的凛冽不能比,在寒意之中还有叶无坷叫不出名字的花儿开着,才看过霜叶的叶无坷觉得二月花一点儿也不差。
旧山郡位于江南道中部,距离叶无坷心心念念的杭城还有七百多里,所以叶无坷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这次南下还有没有去杭城看看,就算此间事了,他也还要去一趟东蜀那座栖山禅院。
渭川郡的事廷尉府有其他人接手继续调查,可不管是叶无坷还是高清澄都很清楚最终的指向会是哪儿。
所以两人也已不似在刚刚接手这案子的时候那样阴气沉沉,取而代之的是之勇前所未有的斗志。
旧山郡的郡城名为姑桃城,以城外的姑桃山而得名。
姑桃山上曾经有一座举世闻名的禅寺,因为寺中最高处的那座石塔上有长明不灭的灯火而被世人称之为照山寺。
楚国末年,照山寺毁于一场大火,到如今并未重修,远远的看向姑桃山,依稀还能看到山林之间有残垣断壁。
小船靠岸,船夫先一步跳到岸上去拉住绳索,叶无坷扶着高清澄下船的时候一步就能迈上台阶,岸边都是人家,每一户的窗子都是向外挑着,每一户的窗台上都能看到不一样的江南景色。
有人会在窗台上摆一盆并未经过修剪却足够精致的盆景,有人会在细长细长的瓶子里插上一串杨柳枝,那边是一株山桃花,再远处就是一枝也叫不出名字的杏色小花。
石阶上湿漉漉的略微有些滑,可是挑夫们走在石阶上却稳的如脚下带着吸盘一样,扁担在他们的肩膀上弯的像是拱桥,拱桥的两侧分别有个好听的名字,一头叫当下,一头叫前程。
旧山郡廷尉府分衙的人已经在等着了,高清澄有意落后半步让叶无坷走在前边,迎接的人便纷纷俯身,叫一声叶千办。
分衙昭狱就在距离府衙不到二里的地方,这是一片前后三进的大宅,前边是廷尉们办差的地方,中间一排房子是住处和习武的地方,最后边就是昭狱。
分衙百办丘塽看起来至少有五十几岁,从言行举止就能看出来是个稍显刻板但做事绝对严谨的人,人的面相真的会给人刻板印象,但未必就准确。
早就接到了同知的丘塽知道来的是个年轻副千办,可第一眼看到叶无坷的时候他还是不免惊讶了一下,十七岁的副千办,自有廷尉府以来叶无坷是第一个。
“千办。”
丘塽一边走一边介绍着案情:“赵君善被拿下之后始终一言不发,寻常的问案办法对他没有用。”
赵君善是跟着大将军夏侯琢从刀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人,这样的人浑身上下已经找不出什么破绽,他们足够硬也足够狠,不管是对敌人还是对自己。
叶无坷道:“我先去看看赵君善,您把卷宗准备一下我一会儿再看,你说寻常的问案办法没有用,该用的手段用了多少?”
丘塽俯身:“已经准备好了,只等千办到了可以随时查阅。”
叶无坷道:“前辈不用这么客气。”
丘塽道:“上下尊卑有序,廷尉府是最不能没规矩的地方,另外,该用的手段自然用了,不该用的当然也不会用,因为廷尉府真的是最讲规矩的地方。”
叶无坷从这位老百办的语气里听出来微微的不爽,他大概也能明白是为什么。
丘塽这样的老百办到退下去的时候,可能都触及不到副千办的高度,哪怕退下去的时候必然按照副千办的级别待遇,可那根本就解决不了半生遗憾。
别人用了二十年都未曾到过的地方,叶无坷好像一步就走到了,这其中的巨大落差,走过的人云淡风轻走不到的人才有体会。
能理解,但也不必刻意的再把姿态放低,叶无坷哪有时间在意这些,他只是点了点头便直接穿过前边两重院子到了最后一排。
说来也奇怪,这么大的院子,尤其是在江南风景中,阳光更好,前边两排看着都是那么明媚,一到第三排好像天色瞬间都暗了下来。
走进正门便是往两侧的通道,通道都在靠南,有窗,所以看着还好些,北侧都是牢房,这条通道就好像是阴阳两隔的地方。
然而在这里关押的还只是一般的犯人,赵君善这样的重犯要被关押在地牢之内且有专人看守。
进了地牢之后便有一股霉味冲进叶无坷的鼻子里,或许是和江南的气候有关,北方的地牢哪怕比这里更深些,也没有什么发霉的气味,要说到对牢房的点评,叶无坷还是有些探店经验的。
赵君善在一间单独的牢房里,屋子里的陈设可以说没有陈设,一件家具都没有,连墙壁都做了些特殊处理,保证撞不死人。
稻草堆起来的地方就是床,床边上还有一个同样用稻草编出来的蒲团,那位牵动了整个大宁官场的赵府丞,此时就盘膝坐在蒲团上,他双手放在膝盖,手心朝天,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只是声音太轻也听不出念的是什么。
条件简陋是简陋了些,可这间牢房格外干净,甚至在这间牢房里都闻不到什么霉味,稻草上的被褥看起来也像是才换过没多久。
廷尉将牢门打开之后,立刻就有人先进去放下一把椅子,听到了门响也听到的了椅子落地的声音,赵君善却没有丝毫反应。
叶无坷没急着坐下来,他蹲在赵君善面前仔细听了听,赵君善嘴里念的似乎是梵文,不知是什么禅经。
“你念的这些是什么意思,你自己知道吗?”
叶无坷轻声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