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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部分(第1页)

不好,闷得人难过,我出去走走罢。”梅丽笑道:“那就你一个人去罢,我是要看戏。”小怜听说,当真站起身来,慢慢出去。当她走出不多时,柳春江也跟了出来。小怜站在树荫底下,手扶着树,迎着风乘凉。忽见柳春江在回廊上一踅,打了一个照面。小怜生怕他要走过来,赶快掉转身去不理会他。偏是不多大一会儿,柳春江又由后面走到前面,仍和她打了一个照面。小怜有些害怕,不敢在此停留,却依旧进去看戏。自此以后,却好柳春江并不再来,才去一桩心事。

一直到晚上十二点钟,小怜和着梅丽一路回家。刚要出门时候,忽来了一个老妈子,走近身前,将她衣服一扯。小怜回头看时,老妈子眯着眼睛,堆下一脸假笑,手上拿着一个白手绢包,便塞在小怜手里。小怜对她一望,正要问她,她丢了一个眼色,抽身走了。小怜这时在梅丽身后,且不作声,将那手绢一捏,倒好像这里包着有什么东西。自己暂且不看,顺手一揣,便揣在怀里。她心里一想,看这老妈子鬼头鬼脑,一定有什么玄虚,这手绢里不定是什么东西。若是让梅丽知道,她是小孩子脾气,一嚷嚷出来,家里人能原谅也罢了,若是不原谅,还说我一出门,就弄出事情来,那我真是冤枉。所以把东西放在身上,只当没有那事,一点儿不露出痕迹来。小怜到了家里,依旧不去看那东西。一直到自己要睡觉了,掩上房门,才拿出来看。原来外面不过是寻常一方手绢,里面却包了一个极小的西式信封,那上面写着:金晓莲女士芳启,柳上。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白洋纸信笺,写了很秀丽的小字。那上面写的是:

晓莲女士芳鉴:我写这一封信给你,我知道是十二分冒昧。但是我的钦仰心,战胜了我的恐惧心,我自己无法止住我不写这封信。我想女士是落落大方的态度,一定有极高尚的学问。无论如何,是站在潮流前面的,是赞成社交公开的。因此,也许只笑我高攀,并不笑我冒昧。古人有倾盖成交的,我今初次见着女士,虽然料定女士并不以我为意,可是我确有倾盖成交之妄念。在夏府礼堂上客厅上戏场上,我见着女士,我几乎不能自持了。不过我有一句话要声明的,我只是个人钦慕过热,决没有一丝一毫敢设想到女士人格上。我不过是一个大学生,一点没有建设。家父虽做过总长省长,也绝不敢班门弄斧,在金府上夸门第的。只是一层,我想我很能力争上游。就为力争上游这一点,想和女士订个文字之交,不知道是过分的要求不是?设若金女士果然觉得高攀了,就请把信扔了,只当没有这回事。

小怜看到这里,心里只是乱跳,且放着不看,静耳一听,外面有人说话没有?等到外面没有人说话了,这才继续着看下去。信上又说:

若是金女士并不嫌弃,就请你回我一封信,能够告诉我一个地点,让我前来面聆芳教,我固然是十二分地欢迎。就是女士或者感着不便,仅仅作为一个不见面的文字神交,常常书信来往,也是我很赞成的。我的通信地址,绮罗巷八号,电话号码,请查电话簿就知道了。我心里还有许多话要说,因为怕增加了我格外冒昧的罪,所以都不敢吐露出来。若是将来我们真成了好友,或者女士可以心照哩。专此恭祝前途幸福!

第十六回 种玉问侯门尺书求友 系绳烦情使杯酒联欢(2)

钦佩者柳春江上

小怜看毕,就像有好些个人监视在她周围一样,一时她心身无主,只觉遍身发热。心里想着,这些男子汉的胆,实在是大,他不怕我拿了这封信出来,叫人去追问他吗?自己正想把这信撕了,消灭痕迹,转身又一想,他若直接写信到我家里来,那怎么办呢?乱子就弄大了。我不如名正言顺地拒绝他的妄念,这信暂且保留,让我照样地回他一封信。因此,信纸信封,依旧不动,打开自己收藏零用小件的小皮箱,把这封信放在最下一层,直贴到箱子底。收拾好了,自己才上床睡觉。翻来覆去,哪里睡得着。次日清早起来,天气很早,便把佩芳用的信纸信封,私自拿了一些来。趁着家里并没有人起来,便回了柳春江一封信,那信是:

春江先生大鉴:你的来信,太客气了。我在此处是寄住的性质,只是一个飘泊无依的女子,没有什么学问,也不懂交际。先生请约为朋友,我不敢高攀。望彼此尊重,以后千万不必来信,免生是非。专此奉复。

金上

小怜将信写完,便藏在身上。上午的时候,假装出去上绒线店买化妆品,便将这信扔在路旁的信筒子里了。在她的意思,以为有了这一封信去,柳春江决计不会再来缠扰的。不料她的信中,只是一个飘泊无依的女子一句话,越惹着柳春江起了一番怜香惜玉之意。以为这样一个好女子,难道也和林黛玉一般,寄居在贾府吗?可惜自己和金家没有什么渊源,对她家里的事,一点不知道。若是专门去调查,事涉闺闼,又怕引起人家疑心,竟万分为难起来。左思右想,想不出一个妙计。后来他想,或者冒险写一封信去,不写自己姓名不要紧。可是又怕连累金晓莲女士。想来想去,忽然想到余健儿说过,贺梦雄的未婚妻毕女士和金家认识,这岂不是一条终南捷径?我何妨托余健儿去和我调查一下。主意想定,便到余健儿家里来。

这余健儿也是个公子哥儿。他的祖父,在前清有汗马功劳,是中兴时代一个儒将,死后追封为文介公。他父亲排行最小,还赶上余荫,做了一任封疆大吏,又调做外交官。这位余先生,单名一个正字,虽然也有几房姬妾,无奈都是瓦窑,左一个千金右一个千金,余先生弄了大半生瓦窑,一直到了不惑之年,才添一位少爷。在余先生,这时合了有子万事足那个条件,对于这少爷是怎样地疼爱,也就无待赘言。不过这少爷因为疼爱太过,遇事都有人扶持,竟弄成一个娟如好女,弱不禁风的态度。余先生到底是外交官,有些洋劲,觉得这样疼爱非把儿子弄成废物不可。于是特意为他取字健儿,打破富贵人家请西席去家里教子弟的恶习,一到十岁,就让他进学校读书。家里又安置各种运动器具,让他学习各种运动。这样一来,才把余健儿见人先红脸的毛病治好。可是他依旧是斯文一脉,不喜运动。余先生没法,不许他穿长衣,非制服即西服,要纠正他从容不迫的态度。但是这件事,倒是很合少年的时髦嗜好。时光容易,余健儿慢慢升到大学。国文固然不过清通而已。英文却早登峰造极,现在在做进一步的学问,读拉丁文和研究外国诗歌啦。凭他这个模样儿,加上上等门第,大学生的身份,要算一个九成的人才了。他所进的,是外国人办的大学,男女是很不分界限的。许多女生都未免加以注意。可是在余健儿心里却没有一个中意的。因此,同学和他取了一个绰号,叫玉面菩萨。可是在余健儿也未尝无意,只是找不到合意的人儿罢了。因此,便瞒着父亲,稍稍涉足交际之场,以为在这里面,或者可以找到如意的人。所以交际场中,又新认识不少的朋友。柳春江本是同学,而且又同时出入交际场中,于是两人的交情,比较还不错,有什么知心话,彼此也可以说。

这天柳春江特意来找他,先就笑道:“老余,你猜我今天为什么来找你来了?”余健儿道:“无头无绪,我怎样猜呢?你必得给我一点线索,我才好着手。”柳春江笑道:“就是前两天新发生的事,而且你也在场。”余健儿哪里记得夏家信口开河的几句笑话,猜了几样都没有猜着。柳春江道:“那天你还说了呢,可以给我想法子呢,怎样倒忘了?”余健儿道:“是哪一天说的话?我真想不起来了。”柳春江笑道:“恐怕你存心说不知道呢,夏家礼堂上一幕,你会不记得吗?”余健儿笑道:“呵!我想起来了,你真个想吃天鹅肉吗?”柳春江道:“你先别问我是不是癞蛤蟆,你看我这东西。”说时便将小怜给他的一封信交给余健儿看。余健儿将信纸信封仔细看了几遍,又把信封上邮政局盖的戳子,看了一看,笑道:“果然不是私造的,你怎样得到这好的成绩?佩服佩服!”柳春江于是一字不瞒地把他通信的经过说了一遍。便念道:“不做周方,埋怨煞你个法聪和尚。”余健儿笑道:“我看你这样子,真个有些疯魔了。怎么着,要我给你做红娘吗?我怎样有那种资格。”柳春江道:“当然不是找你。你不是说密斯脱贺的爱人,和金家认识吗?你可否去对密斯脱贺说一说,请密斯毕调查一下。”余健儿道:“男女私情,不通六耳,现在你托我,我又托贺梦雄,贺梦雄又托密斯毕,绕这么大一个弯子,大家都知道了,那怎样使得?”柳春江道:“有什么使不得?我又不是做什么违礼犯法的事,不过打听打听她究竟和金家是什么关系罢了。打听明白了,我自用正当的手续去进行。就是旧式婚姻,男女双方,也免不了一番打听啦,这有什么使不得?”余健儿道:“你虽然言之成理,我也嫌你用情太滥。岂有一面之交,就谈到婚姻问题上去的?”柳春江道:“你真是一个菩萨。古人相逢顷刻,一往情深的,有的是啦。”于是笑着念词道:“我蓦然见五百年风流孽冤,颠不剌的见了万千,这般可喜娘罕曾见。咳,我透骨髓相思病缠,怎当她临去秋波那一转?我便是铁石人,也意惹情牵。”余健儿笑道:“得了得了,不要越说越疯了。说我是可以和你去说,真个有一线之希望,你怎样地谢我?”柳春江道:“只要我力量所能办到的,我都可以办。”余健儿道:“我要你送我一架钢琴,成不成?”柳春江道:“哎呀,送这么大的礼,那还了得?”余健儿道:“你不说是只要力量所能办的,就可以吗?难道你买一架钢琴还买不起不成?”柳春江道:“买是买得出来,可是这个礼……”说到这里,忽然兴奋起来,将脚一跳道:“只要你能介绍成功,我就送你一架钢琴,那很不算什么。”余健儿笑道:“看你这样子,真是情急了。三天以后,你等着回信罢,我余某人也不乘人于危,敲你这大竹杠。无论如何,后天回信,你请我吃一餐小馆子罢。”柳春江道:“小事小事,小极了。就是那么说,你无论指定哪一家馆子都可以,准以二十元做请客费。”余健儿道:“二十元,你就以为多吗?”柳春江道:“不知道你请多少客?若是不大请客的话,我想总够了。”余健儿道:“我们两人对酌,那有什么趣味?自然要请客的。”柳春江笑道:“你不要为难我了,你所要求的,我都答应就是。”余健儿见他说出这可怜的话,这才不再为难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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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种玉问侯门尺书求友 系绳烦情使杯酒联欢(3)

当天余健儿打了一个电话给贺梦雄,说是要到他家来。这贺梦雄在北京并无家眷,住在毕姨丈家里,姨表妹毕云波就是他的爱人。他两人虽没有结婚,可是在家总是一处看书,出门总是一处游玩,一点不避嫌疑。所以有什么话彼此就可以公开地说。这天余健儿去找他们,正值他两人在书房里看书。他们见余健儿进门,都站了起来。余健儿笑道:“怪不得柳春江那样地找恋人,看你们二位的生活,是多么甜蜜呀。”毕云波抿嘴儿微笑一笑,没有作声。贺梦雄道:“气势汹汹地跑了来,有什么事?”余健儿笑道:“当然有事呀,而且是有趣的事呢。”于是便将柳春江所拜托的事,一头一尾地说了。因笑着问毕云波道:“那个人,密斯毕认识吗?”毕云波道:“那天来宾人很多,我不知道你们指的是谁?”余健儿将头挠了一挠,笑道:“这就难了。你根本就不知她姓什么,这事怎么去调查?”毕云波道:“有倒有个法子,我亲自到金家去走一趟,问那天和梅丽同来的是哪一位,这不就知道了吗?”余健儿原怕毕云波不肯做这桩事,现在还没有重托,她倒先告奋勇起来,却是出于意料以外。笑道:“若有你这样热心肯办,这事就有成功的可能了。密斯毕哪一天去?”毕云波笑道:“这又没有时间问题的,今天明天去可以,十天半月之后去也可以。”余健儿笑道:“十天半月?那就把老柳急疯了。”贺梦雄笑道:“好事从缓,何以急得如此呢?”便对毕云波笑道:“既然如此,你就到金家去一趟。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也是我们应当尽的义务呀。”云波道:“我只就给你们调查一下她究竟是谁?其余我不可管。”余健儿道:“当然,只要办到这种地步,其余的,我们也不管啦。”云波笑道:“那可以,让我先打一个电话,看他们谁在家?”说毕,就打电话去了,过了一会儿,她回来说道:“他们五小姐六小姐都在家,我就去,你们在这里等着罢。”

毕云波父亲的汽车已经出去了。只有原来送云波弟妹等上学的马车,还在家里,云波便坐着马车到金家来。她和敏之、润之都是很熟的朋友,所以一直到内室来会她。敏之笑道:“稀客,好久不见。现在假期中有人陪伴着,就把女朋友丢开了。”云波笑道:“哪里话?我因为天气渐渐热了,懒得出门,专门在家里看小说。”润之道:“我家梅丽说,前几天夏家结婚,密斯毕也在那里。”云波道:“我真惭愧,不知是谁的主张,派了我当招待员,真招待得不好。”说到这里,云波打算慢慢地说到小怜头上去,恰好小怜提着一只晚香玉的花球,走了进来。不但毕云波出于意外,就是小怜做梦也想不到在夏家的女招待员,今天会家里来相会。在当时自己本是一个齐齐整整的小姐,现在忽然变成一个丫头,自己未免有些不好意思。想到这里,身子向后一缩,便想退转去。敏之早会得了她的意思,便不叫她的名字,糊里糊涂喊道:“别走,这里有一位女客,我给你介绍介绍。”小怜听说,只得走了进来。云波连忙站起身,向小怜握手道:“金小姐,猜不到我今天会到你府上来吧?”小怜笑道:“真想不到的事。”云波便拉着她的手,同在一张藤榻上坐下,便笑道:“我还没有请教台甫?”小怜道:“是清晓的晓,莲花的莲。”说到晓莲两字,敏之、润之打了一个照面,心里想着,这小鬼头真能捣鬼。云波道:“这名字是多么清丽呀。”便笑着对敏之道:“我只知道这位妹妹是你本家,怎样的关系,还不知道呢?”小怜听见她这样问,心里很是着急。心想,她要老实说出来,那就糟了。可是敏之早听见梅丽说了那天她们到夏家去,是以远房姊妹相称,便指着小怜道:“她是我们远房的姊妹。叔叔婶婶都去世了,家母便接她在舍下过活,为的是住在一处,有个照应。”小怜的脸本来都急红了,听了这样解释,才出了一身汗。云波道:“那么,这位妹妹在什么地方读书?”小怜正想说并没有学校,润之又替她说了,“是和梅丽同学。”云波笑道:“怪不得剪了发啦,我知比利时女学里的学生,没有不剪发的呢。”于是便拉着小怜的手道:“哪天没事,到舍下去玩玩。我那里的屋子,虽没有这里这样好,可是去看电影看跳舞上市场,都很近。”小怜道:“好的,过几天一定前来奉看。”云波又和她们谈了几句,告辞就走。因看见小怜带来的那个晚香玉花球插在镜框子上,便问道:“这花球哪里买的?这么早就有了。”敏之将花球摘了下来,递给云波道:“你爱这个,我就送你罢。”云波道了一声谢,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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