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弗长官的一声喝让忒休斯绷直了脊背,标准了站姿。
“你们这些新人,别以为正式入骑就是终点了,”西弗笼罩在头盔阴影里的脸此时可怖如恶鬼,“你们也只是和军士处于不同的管理下罢了,如果没有迈亚女士在前方平息战火,随时需要去前线送死的你们和垫脚石没什么区别!”
在北国,骑士和军士没什么本质的区别。在其他国家,骑士代表着一种精神,一种信仰,是刻在心头的荣誉感。而在北国,统治者渴求在世界平衡被勇者打破之际寻求更广阔的天地。忒休斯所在的世界被无尽的海域包裹着,连魔法都探不到尽头,仿佛太阳是浮于水中而非升在天上。
于是统治者将野心扩展到了与北国相邻的科斯符亚,科斯符亚虽然只是个小国,但国界与魔族所处的地界极近,所以从不疏于对军队和冒险家的培养,军力在整个世界都算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需要付出代价的当然不是居于王宫的统治者,骑士与军士无差被送往前线,没有骑士精神可言的战场上,最初坚守着骑士精神的那批人几乎就没有活着回来的,即使能回来,伤残也已经不是荣誉,而是对懦夫的嘲讽。
忒休斯沉默着,这不是她曾期待的,拥有崇高精神的骑士。
“忒休斯,回应呢?”
“是。”
“难道你没吃饱饭吗,大声点!”
“是!”
忒休斯用胸腔的力量发出中气十足的一声吼作为回应。
长官这是看出来了吧,她眼中掩饰不住的失望,所以才独独点了她的名字。在北国,抱守骑士精神的人只有死路一条,要怪,要怪就只能怪忒休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走上了正确的道路吧。
她举起剑的理由,已经远远超过了武器本身的价值。
“剑,就是用来杀人的。”
训练结束后,长官将忒休斯叫来了自己的办公室,忒休斯注意到角落里是属于长官的那把剑,和其他的杂物堆在一起。西弗交叠着双手,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忒休斯坐在他面前。
“忒休斯,你是这届新选上的骑士中,最为优秀的一个,”西弗凝视着低下头的忒休斯,“我不希望一个拥有才能的新人,毫无准备地死在战场上,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忒休斯点点头,但仍然没抬头直视西弗:“是的,我明白,长官。”
“你明白,但你没往心里去,你还是一个举不起剑的新人。”
忒休斯张了张嘴,下意识想抬起头反驳西弗,却直直撞上了西弗深邃的蓝眼中,整个人怔住了。他们二人都是北国普遍的蓝色眼睛,但一个是天,一个是海,还没拓展自己天空的忒休斯感觉自己被深渊一样的海吸入了。
“只会追逐的人是最容易跌倒的人,他们看得太远,往往忽视了脚下的坎坷。
“忒休斯,我并不是逼你去放弃什么,但我需要你去更冷静的思考,如果你现在抱守着骑士精神因为卑鄙的偷袭死在战场上,那你实现了什么?
“你什么都实现不了,你实现不了自己作为骑士的价值,你也守护不了你作为骑士的尊严,你的脆弱和幼稚会害死你。如果你不去变得更强大,你追逐的光芒就会把你烧死在半途中。
“别去做蛾子,忒休斯,你不该如此。”
西弗后仰着靠在了椅背上,长呼出一口气,拿起杯子来喝了点水润润唇,他不继续说话,他只静静等着忒休斯的答复。
忒休斯咬着下唇,手死死地抓着长裤,将裤子抓皱了一大片。她还只是个小孩子,从第一次见到勇者迈亚开始,就拼命地锻炼着自己的技艺,靠着自己本身的天赋和努力,顺着统治者大肆招募军士和骑士不管效率只求数量的风,十二岁就成为了骑士,是这一批新人里最为年轻的那一个,更差的根本不会被长官带着培养。
感觉要忍不住眼泪了,忒休斯鼻头酸酸的,她可以忍受严苛的训练,可以忍受无理取闹的打骂,但不想被否认自己所坚持的这些。
“我,我不明白,”忒休斯嗓音颤抖,“我不明白为什么荣耀得不到尊重,不明白我那么努力那么拼命了,但是连理想都守不住,我甚至不要求我能实现它……”
西弗看着眼前发抖的小姑娘,他的女儿也是差不多的年纪,这个年纪本该幼稚地去尝试,跌跌撞撞着成长,而不是这么快被打碎力量,屈服于生存的需要。
“你的理想太过耀眼,你也是这样,“西弗按住忒休斯的肩,”你走得太快了。”
“我这么努力,错了吗?”
“你没错,只是上天注定了有得必有失,剑总要经过打磨才会变得锋利,但你的灵魂还不足以承担实现理想所需要经历的苦难。”西弗的话语坚定,好像能给人依靠和力量。
“我没错?
“我没错……”
忒休斯试着去直视西弗的双眼,去感受对方那自己还远不能及的阅历,去看他更深处的灵魂。自己还做不到如他一般坚定,路还很长,现在就被击碎还为时过早。
西弗不再摆出一副严肃长官的样子,松开了她的肩膀,露出了一个善意的微笑:“放心吧,暂时还不到玷污你的剑的时候,你可以在跌落泥潭之前,好好去想一想自己要去做的,和自己不能做的。”
“去吧,回到你的寝室,夜深了。”
夜已经深了吗?
忒休斯放下了手中的树枝,看了看头顶已经仍在闪烁着招惹蛾子的路灯,没由来地感到了一点安心。
困意在忒休斯的眼皮上坠着,催促她进行必要的休息,以迎接第二天的朝阳。忒休斯在附近找了个无人注意的角落,将用魔法储藏的瓦沙克剑抱在怀里,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靠在墙上后沉沉睡去。
在灯光笼罩不到的阴影处,身着长裙的白发女孩正悄然注视着这里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