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明白刘唐雷横交手状态的吴用,未能达成劝架的效果,揭过尴尬的情绪来到晁盖处商量事情。
对生辰纲一事,吴用分析“人多做不得,人少又做不得”。人多容易走漏风声、各人收益期望减小、加大组织难度;人少则力量不足、人手不够,加大失败风险;庄客生活在本地,容易有各种牵扯,一般不宜参与这种事情,承担不住,容易出事。想起周边三阮个人能力强大、江湖属性突出、有反社会行为基础,准备联系他们加入。
虽说从道义上看这是“不义之财”,但劫取钱财依然是违法行为、且涉及后果可能极其严重。这事必须谨慎进行。吴用决定亲自立刻采取行动。同时情报信息极为重要,目前情报来源责任人是刘唐、看起来也是刘唐有信息来源,因此确定目标信息的事情还是准备交托给他来做——但“去北京路上探听起程的日期,端的从那条路上来”,其实从后文杨志的应对来看,这么做有效果的概率恐怕是微乎其微的。
凌晨一点出门,中午十二点左右到达石碣村,吴用一路辛苦。两年之后,再见到阮小二,吴用声称“如今在一个大财主家做门馆,他要办筵席,用着十数尾重十四五斤的金色鲤鱼,因此特地来相投足下”。阮小二为什么“笑了一声”,直接回答吴用说“且和教授吃三杯却说”?
既然相别两年不见,想必吴用新的所在离这里不算太近。“十数尾重十四五斤的金色鲤鱼”,只算本体重量,至少都是一百五十斤以上。如果为求新鲜,那这些鱼送过去肯定要养在水里,那是什么分量、什么体积?吴用此时装扮是空手“穿上草鞋”,就算阮小二这有,请问你吴用一人怎么拿走?如果你吴用目前只是来下订单、或者要申请让阮小二送货上门,也就是你打算空走一个来回——这大财主家里是真派不出人了,居然让你个私塾先生来专门空跑一趟?如果只是用你的面子,至少也让一个人跟着来打下手、认认路吧,把个“门馆”先生这么空使唤?
吴用一语既出,阮小二基本可以确定纯属托辞。既然吴用另外有事,且以前交情不错,不必伤他自尊,因此阮小二的表现才是“笑了一声”:买鱼先别提了,咱们喝酒说事。吴用空“自多心”“无用”,呆头鹅一般还在人面前充楞。
随即在水面上汇集小七,两人去找小五。小五在赌钱,小七交待自己和哥哥一样最近赌运晦气。吴用随即心想:“中了我的计了”。按近现代文字理解,那吴用完全是自作多情,妥妥“自多心”。当然,从古文的角度,这句话也能翻译做“符合我的计划需要了”,如果这么解释,那这个心思不算“自多心”。
小五出场,也和阮小二一般是破头巾、旧衣服。这三都穷的很了。到酒店前,阮小二作为大哥,礼仪相对周全;吴用客气;阮小七性子直爽,不作客套,推开过程直奔结果。切上牛肉,三阮饿的很,基本进了他们肚子。
吃的差不多后,阮小二没有主动提起事情;阮小五不知就里,询问吴用来意。阮小二免得吴用开口,把关键点点在两个弟弟面前。小七不过脑子,表面问什么,也就答什么;小五也不够细心,只做了表面层次的应答;阮小二看这两弟弟,不予置评——这里如果想要获得阮小二好评,应该需要直接点出“既是如此,且先饮酒,待天黑却再商议”——吴用没带人来这一信息,目前局面下小七小五的推断条件其实也已经具备了。如果吴用带了人,三人不该完全不管不顾、提了正事还丢下别人在这里喝酒。
吴用等着天黑,好有方便谈话的地方;阮小二顺理成章主动递给吴用梯子,吴用顺坡下驴,并开口做东。阮小二“我们弟兄自去整理,不烦恼没对付处”,一方面是主人家责任,另一方面其实也隐隐透出三阮经济状况的窘迫,否则答话更应该是“这个值得什么”。吴用看得明白、阮小七继续口快。吴用给钱、阮小七地位最低去办杂事;阮小二和店主人说,三阮的账面事后再一起结算,可能是常规记账,也可能是当下确实付不出钱来。
七点之后,晚席再开。环境稍好,吴用开始铺垫正事。吴用一再说鱼,阮小二只好正面回答。吴用装傻,不断把话题往无奈处带,看三阮反应收集信息。
四人谈论梁山泊。阮小二总结梁山泊整体情况——此时林冲已经开始展现威力,控制住了梁山周边水泊,将控制力延伸到了石碣村水域入口;阮小五描述直观感受;阮小二补充高站位角度看法“我虽然不打得大鱼,也省了若干科差”,难断利弊;阮小五、小七透出反社会情绪。吴用反向挑拨,言语已经有点不太符合常理(表面上看,这话在理,符合教书先生身份;但吴用和三阮很熟,以吴用的为人,可以是劝、可以是顺,但只做完全的否定,在熟悉的人眼里,多少会有点奇怪。此处非常细微,算不得明确证据)。阮小二见吴用谈半天事情都往梁山方向挑,把话说开了试探。一方面摆明了三人的反社会态度,一方面直接告诉吴用“但有肯带挈我们的,也去了罢”,问吴用,是不是有人要用我们三个干什么事。吴用“假如便有识你们的,你们便如何肯去?”,这话呆的很,已经太过明白,现在不只是小二知道吴用的意图,小五也已经知道。只有小七还继续接吴用的话,小二小五都不说话了,只等着吴用正话内容。吴用还觉得“我且慢慢地诱他”,还在“暗暗喜”,误认形势还在自作聪明。
吴用又说:“你们三个敢上梁山泊捉这伙贼么?”这话呆的简直飞出天际,前面阮小二都专门点过林冲的存在了,这话真是只有吴用这“自多心”说的出来,晁盖要在都得拍他脑袋。小二小五都不做声、不接他话,只有阮小七也呆呆地继续跟着说。吴用问“去那里撞筹却不是好”。这是句正常问话了,问的是三阮立场。因此阮小二开口,正面作答:王伦心窄,三阮没计划去。就小七还在发感慨——吴用此时的智力也就和小七玩玩了。小五则催促吴用把话说明白“若得似教授这般情分时”“便替他死也甘心”。
吴用继续自多心,以为得计。阮小二看不下去了,催吴用赶紧说是谁“好汉们尽有,我弟兄自不曾遇着”。吴用终于点出正主,并继续试探“打听得他有一套富贵待取,特地来和你们商议,我等就那半路里拦住取了,如何”。阮小五只是诚心,回答的快。吴用揭牌,自己是替晁盖来招揽三阮的。阮小二等了半天,总算等到吴用躲躲闪闪地说清楚事,替吴用总结:“晁保正敢有件奢遮的私商买卖,有心要带挈我们,一定是烦老兄来”,并直接发誓,把事情都总结完、办完了。小五小七跟进。
三人已经发誓,吴用公开信息。这里小五“七哥,我和你说甚么来!”感觉上是小五也很早就看破吴用,并给小七递过信息,但现存《水浒》中找不到呼应,暂时只能理解作吴用来之前小五和小七有过什么盘算,不过个人更觉得是《水浒》流传的过程中在看不明白的人手上有所遗失。
整个吴用说三阮的过程中,看三阮表现,阮小二确实是个大哥模样。三阮里,阮小二算得上是智力担当,在观察判断、信息采集、话题层次的控制、给自己兄弟放开的言语空间,都把握得非常恰当;阮小七直来直去、心快口直的性格特点也非常明朗;阮小五介于二者之间,城府未深、心地诚恳、还算稳重。根据前文吴用的基础信息,这三人原本在梁山水泊里做私商,从人物表现来看,应该是阮小二能带头、阮小五在安排妥当的情况下能帮衬、阮小七只能打打下手了。看吴用表现,不考虑“自多心”的部分后,他对三阮的基础判断、对自己亲自行动必要性的把握、两年后的重新观察、确认合适环境后才做深入沟通、确认三阮反社会情绪后再作必要试探,是个大体合格的策划和执行人的角色。
三阮次日会见晁盖。晁盖不以衣装取人(三阮是穷苦渔人模样),确实豪爽。三阮认可晁盖,认可“吴教授相引”的功劳。再次日,晁盖安排众人对神明发誓,准备办事。
对神明发誓之后(这个时间节点很有意思,加强了公孙胜是上天安排的意味),有道士来见晁盖。这里显见晁盖的短处。在庄客说出“小人化米与他,他又不要,只要面见保正”,晁盖在六人聚义刚刚完成的心气之下,分不出心情理会来访客人,武断判断“一定是嫌少”、“没工夫相见”,确实看扁了人、很损自己名望。庄客二次过来,已经极替晁盖分忧“小人也是这般说,那个先生说道‘我不为钱米斋粮,闻知保正是个义士,特求一见。’”,晁盖“你也这般缠,全不替我分忧”、“再休要来说”,这领导威风耍的实在不是个地方,底下庄客真的没法办事。只能说好在公孙胜是应天意而来,宁可打也要打进来,换成寻常人,大概率要上江湖上传播晁盖的坏名声去了。
公孙胜,天闲星。老天有闲心,偶尔亲自插手干预世间发展。公孙胜对晁盖表示来意;吴用开玩笑进来吓唬;晁盖正言接过、一并聚义。
聚义之后,吴用安排刘唐起身去收集情报,是正常计划执行的应有行为。然而这里天闲星公孙胜已经出场,执行天意,一语定乾坤。要理解公孙胜的作用、天意的恐怖难当,需要先看下面的情节。
在看这里吴用猴耍一般“自多心”的同时,不宜小看古代在某个阶段表现酸腐的读书人,不宜只觉得他们酸、呆。人人各不相同。在经过社会历练之后,看起来酸腐的古代读书人,是可以快速成长成普通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存在的,正如后来的吴用一般。当然,如果读书到老还是一片酸,那离臭也就不远了。
这一阶段,通过三阮这一底层平民的视角,看到底层平民的破败生活;看到平民对官吏骚扰差役的痛恨已经甚于盗匪,只是碍于梁山上此时也是“王伦”——人间王者的伦理该亡的伦理——才不上梁山,而是在人间寻找到道义——“东西村保正朝天王”。
顺便提一句,三阮的名字次序其实可以解作:生难成(3)、死未至(4)、路不行(6)、法无有(8)、缺衣(1)少食(10)没有酒(9)。但这似乎不是作者元代首创。不知更早时候三阮名字诞生时,是巧合还是故意。
而至于天异星刘唐。《道德经》异俗提到: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众人皆有以,而我独顽且鄙。我独异于人。普通人都觉得明白,但我还没搞清楚;普通人都觉得清楚,只有我还在糊涂怀疑。大家都有他们的道理和行事依据,只有我顽固、偏执一理。只有我和大家不一样。刘唐是生辰纲事件的发起人,原本无亲无友;另一个发起劝晁盖劫生辰纲的可是天闲心,算是受天命而来。刘唐则是自己的判断和主意。这世道一直那样,所以这就对吗?“我独异于人”。天异星刘唐,做出了“异”俗的行为和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