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戏雪
瑞雪兆丰年。
一夜大雪后,望京城用最纯净的白迎来了崇德二十七年的新春。
家家户户门上的春联,檐下红红的灯笼映衬着白雪。望京城就像美人脸颊上透出了晕红,带足了新媳妇过门时的娇俏喜庆味道。
自年初一起,望京城十二坊扫尽门前雪,开门利市。爆竹声此起彼伏,街坊邻居互道恭贺,往来男女脸上不自觉地洋溢着过年的愉悦神情。
东城南下坊多宝阁的菜在望京城里是出了名的。药灵庄林庄主,曾为花不弃请来的名厨满大师,就是从多宝阁里出来的。自年初一起,多宝阁里几乎客满无座,小二不断气地唱出菜名,托着大托盘泥鳅似的在堂间穿梭。
一楼雅座的窗外有一树蜡梅,香气诱得临窗而坐的一桌客人不顾寒冷推窗迎香赏梅。其中一青袍斯文人打扮的年轻人端了碗热酒摇头晃脑地吟出一首诗来,“蕊寒香冷因风起,梅破晓寒春乍临。听得蹄声踏冰来,应是长卿人已近。”
说到最后一句,他带着笑意手指潇洒地往门口一指,正正指中掀帘而入的锦衣年轻人。
席间另外一年轻人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起身迎道:“长卿一来,渐飞的诗意就走了味了。”
陈煜穿着鸦青色窄袖锦袍,披着件雪白的鹤氅,头发用丝网小帽罩着,额间束了条黑色描金抹额,装扮干练清爽。他解下鹤氅扔给贴身小厮阿石,毫不客气地在主桌坐了,不屑地瞟着白渐飞道:“渐飞见着我时,他的诗意从来都带着股酸味。我若不来,他的手指一摇便点在元崇你的身上了。”
元崇是京师守备公子。他身形魁梧,生性好武,性情直爽。三人中就数他的诗文最臭,常被白渐飞拐弯抹角地挤对。听到陈煜的话他也不恼,端起一角热酒倾倒进大碗中,痛快地饮了,抹了抹嘴角,笑道:“长卿今日可说错了,渐飞今日只会酸你来着。望京城都传开了,说七王爷世子肚量小,为人刻薄,在红树庄故意让莫府小姐落了水。腊月三十还让人在烟花中做了手脚,让莫府小姐过不好这个年!”
白渐飞哈哈大笑,挨着陈煜坐了,挤眉弄眼地说道:“如今哪,望京城不知多少人盼着在元宵灯节能得见莫府小姐一面。长卿,听说她年仅十三四岁,就有倾城之貌?”
他俩都是陈煜从小玩大的知交好友,说话从来不避嫌。七王爷年轻时的风流事坊间百姓不知,他俩出身官宦世家,岂有不闻的道理。年前又听说莫夫人新收了位义女,莫若菲新认得一位义妹,腊月三十莫府这位大有来头的小姐点烟花又出了事。传闻又与世子陈煜有关,两人的好奇心更加浓郁,纷纷用热切的目光望向好友。
陈煜喝了碗热酒,看了一眼元崇、白渐飞,埋头自顾自夹着菜吃了,一语不发。
看他这样,白渐飞、元崇面面相觑。
白渐飞敛了玩笑之心,正色问道:“长卿,这三日来不知从哪儿传出来的消息,你可有查过?”
陈煜吃着菜,慢吞吞地说:“那丫头在我手中落水不假,但在烟花中暗放炸药,差点儿要了她小命的事,你们觉得是我做的?”
元崇不耐烦地说:“我和渐飞自然不信,约你出来不正是心急此事吗?坊间传得多难听?世子难容妹子,王爷不得不让她寄居莫府。这也就罢了,说你数次想着要她的命,连天门关莫若菲遇伏一事也扯到了你身上。”
白渐飞也叹道:“你不愿意让她名正言顺地进王府,咱们心里都明白的。腊月三十出的事,才三天就传遍坊间。流言直指于你,定是别有居心,你不可不防!”
初一一大早,莫若菲亲自到王府禀报了花不弃受伤之事。
听说花不弃只受了些外伤,七王爷不惊不怒,嘱人送了伤药。莫若菲得了七王爷体恤,花不弃原也只是受了些外伤,他也就放下心来,私下遣人查访主谋。谁知才过三天,望京城就将世子动手害莫府小姐的事传扬开了。七王爷的私情与花不弃的神秘出身再一次成了望京城中的热门话题。
究竟是什么人在幕后散播谣言?挑拨莫府和王府的关系有什么利害关系?陈煜脸色渐沉,眼里泛起深思。
多宝阁二楼厢房的竹帘一角被轻轻挑起,帘后站着一位身着茜桃色穿花百蝶裙的女人。三十来岁的年纪望之二十出头,肤白如雪,眉作远山长,细腰不足盈握,挑开竹帘的手指纤纤,宛若兰花初放。她虽然穿着艳丽的衣裙,仍掩不住清丽如秋月皎皎的气度。
她望着楼下陈煜与小厮阿石骑马远去的背影,浅浅笑了。她喃喃自语道:“七王爷,你可猜得到我明月山庄下一步想走的棋是什么吗?”声音娇媚,带着万种风情。
她放下竹帘,缓步回到房中,轻靠在软榻上,随手拿起榻上搁置的绣布,竹篾绣圈里绷了块玉兰色的锦缎。一幅平湖明月图快要绣完了。明月高悬,湖水碧波泛起银白色的光。清泠泠恬然寂静的景致中,一只孤雁凄凉穿飞,颈中横插了支羽箭,殷红的血如雨洒落,令人悚然心惊。
厢房门吱呀推开,走进一名个头不高、面容清瘦的年轻男子。他走到女子身旁低声禀报道:“夫人,马车已经备好了。”
柳明月恍若未闻,慢条斯理地绣着,抽出最后一针,针尖刺进了手指,沁出一滴血珠。她把手往孤雁颈中一摁,雁颈霎时被染红。她满意地抽出锦缎瞧了瞧,放进一只精巧的匣子里。她这才站起身来,慵懒地说道:“最后一只了。黑雁,今年元宵节的灯制好了?”
黑雁接过她手中的匣子,恭敬地回道:“都制好了,就差夫人手中这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