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他要去兴师问罪,忙道:“公司的司机张师傅拉我一起来的…可是他老婆突然病了,是我让他赶紧去了医院,你不要不了解情况在这胡乱发表议论…现在哪儿还有比我们公司更人性化的…”
他的嘴角浮起一个莫名其妙的笑容,仿佛是讥诮的讽刺,又仿佛是冷峻的怀疑。她不由得觉得自己脸皮真的是越来越厚了…竟然如此不费吹灰之力…急忙住了嘴,不敢再言语了。他扭头看了看她一脸“我错了”的表情,却笑了起来,她也就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那天,他还另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只把她送到了巷口。借着那昏暗的路灯,她走了几步,只听得他在身后叫道:“连楚嘉…”诧异着回过身来,只见他站在巷口那里,后面是仿佛被冻着了僵硬的石青色,惟有他是温暖的,托在淡黄的光雾中,却是一种渺茫的温暖。她下意识地走了回去,走到他身边,仰起头来,尽量地想要看清他的意图,然而却被浓雾挡住了,什么也看不清。
恍惚间,只觉得他伸出手来,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头发,仿佛魅语一样的声音在耳边响道:“我可能会去一趟香港…如果事情不是很棘手的话,应该很快就会回来的…连楚嘉,你能等我回来吗?”
于胜军似乎也去了香港,他为什么也要去?她不知道为什么听着他说的话,好象临终遗言似的,不由得伸出手去抓住了他的衣袖,轻轻地摇晃着,道:“林韦辰,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我怎么听着…这么害怕呀?!”
他从浓雾里露出脸来,靠近了她,笑道:“瞧你吓的,去趟香港有什么值得担心的!我的意思是…等我从香港回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对你说…连楚嘉,我还没有走,你就开始想念我了,你是不是舍不得我了?”
她没好气地推开了他,嗔道:“小时候挺严肃正经的一个人,怎么长大了变成这幅德性了,真受不了你…”说着,便转身朝巷子里走去,走到一半,忍不住又回身望去,他依旧还在那里站着,一点幽蓝的光芒“倏”地亮起,白色的烟雾缭绕起来,与那昏黄搅在了一起。她看了看,又转身继续向前走去,再回首时,他已经不在那里了,只有那团黄雾,弥漫不散。
睡觉之前,她还是很认真地做了工作日志,发表了她对那家废弃药厂的怀疑,请李进强去查一下,看看是不是有什么猫腻,虽然和他们正在追查的事情,未必相关。
一个星期以后,林韦辰回来了,而且很不人道地在星期六的大清早把她从背窝里叫了起来,惺忪着睡眼,迷迷登登地出了巷子,他已经等在那里了,根本无视她的愤愤不平,径直开车出城去,竟然沉默了一路,因为她陷在副驾驶座位里,又睡着了。
也许过了很久,高速路上颠簸着的呼啸,突然寂静下来,她不由得睁开了眼睛,只有他澄明的目光近在咫尺。他亦是靠在自己的座位上,正侧着身,静静地望着她。突然伸出手来,将她额上的一缕乱发抿到了耳后,柔声道:“连楚嘉,该起床了…”她的脸渐渐转成了绯色,他的目光里似乎有异样的光芒在跳跃着,又向前探了探身,她本能地往后缩了缩身子,他立刻察觉了,止住了她,叫道:“连楚嘉,下车…”
她心中疑惑,不免变地胆怯起来,然而他只是从后备厢里取出了一把捧百合花,向身后伸出手来摇晃着,她只得将手递了上去,就那么一步步地跟随着他,穿过了高大的牌坊,走上了那长长的石阶,走也走不完,墓地的桥梁。
风呼啦啦地吹着石阶两旁高大的松柏,有些轻微的寒意,松柏后是山,山后面是天,分不清是蓝色还是绿色,只觉得是无尽的苍茫,笼罩在那一爿爿的墓碑之上。有一只鸟似乎是受到了惊吓,突然从树梢弹跳起来,扇着翅膀向密林深处飞去,仿佛还伴着凄厉的叫声。生命结束了,孤独停泊在这里,却留下了道也道不完的沧桑与遗憾。
他牵着她的手,一直来到了墓园腹地的尽头,一座墓穴孤寂地伫立在那里,强劲有力的魏碑,书写着墓志铭,六寸大小的黑白照片里,定格着永远的青春。照片里总是微笑着,隔着那牢不可破的界限,两张照片里的青年男女,只能遥遥地微笑着,其实谁也看不见谁。她看见那墓碑的落款上有他的名字,不由得望向他渐渐变地暗淡的侧影,低声唤道:“林韦辰…”
他俯身将百合花放到墓前,柔声道:“爸爸,妈妈,今天我带连楚嘉来看你们…是我每次来都跟你们提起的小豆芽菜…我找着她了…她很漂亮吧!小的时候就很漂亮,现在长大了,更是越来越漂亮了…”
她其实已经知道了个大概,但还是有些诧异地迟疑着,但是一念及每次来都提起的“小豆芽菜”,鼻子里酸酸的,一直酸到眼睛里,几欲流下泪来。
他的手上猛一用劲,嗔道:“小豆鸭菜,别傻站着了,来跟我的爸爸妈妈打个招呼…”
她甩开了他的手,微微向前移动了一下,恭恭敬敬地鞠躬致礼,心中突然一恸,她的父母又身在何方呢?她都没有勇气向赵国辉问个清楚明白,其实已经不那么恨了,恨她的亲生母亲,竟然把她丢弃在孤儿院里。
他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脸上流露着温柔的微笑,半晌,轻声道:“连楚嘉,在我亲生父母的墓前,我想要告诉你,以后我都不想再和你分开…”
灼热的目光,有些晃眼,她不由得避了开来,低声问道:“你的…爸爸妈妈…”他很自然地接下来道:“是车祸…那个时候,我并不是一个好学生,经常逃学,因为爸爸妈妈总是吵架,我搞不清他们在为什么争吵,只是觉得厌烦,总是一个人,也不愿意上课…那一天我又跑到海边,不过是看一个老头钓鱼,就看了一下午,天黑的时候回到家里,平常帮忙做饭的一个阿胰告诉我,爸爸妈妈出了车祸…我当时的感觉只是麻木…平常那些和爸爸称兄道弟的人一个也不见了,还是街道上给帮忙处理了后事…因为我没有其他的亲戚,而我又不服管教,便被送到了孤儿院,不想却遇见了你…”
她模模糊糊还记得他有一次大哭,惊天动地的,吓地她以为是自己做了错事,可打那儿以后,他渐渐地变地正常起来,不再那么阴阳怪气的了…原来如此。
生命总有一些东西是留不住的,尽管他现在如此地坦然,可是她却深深懂得那坦然之后的伤恸与绝望:为什么要遭遇这一番人生劫难?为什么偏偏是我?总有这样的感叹…惟有她,深深地懂得。因为这刹那的谅解与心知肚明,她愿意屈服,并愿意向命运作出让步,但是她不想欺骗他,欺骗他的感情。他们虽然重逢了,可是她却爱上了别人,为什么她没有再等一等?如果再等一等,她会因为小时候的感情,而重新对他萌生刻骨铭心的爱吗?想象里的事,真的说不准…但是,她却隐隐有种感觉,可能性…似乎不大…真的说不准,那朦朦胧胧间仿佛有种本能地排斥,究竟为了什么…
他掏出手帕,倾身向前,仔仔细细地将墓碑擦拭了一番,尤其是擦到两张照片的时候,动作突然缓慢下来,更加小心翼翼。好一会儿,才站直了身子,淡淡地道:“我自己亲生父母的感情不太和睦,后来到了养父母家里,亦是如此。我的养母,仪态万千的女人,从来都是优雅镇定的,从我进入这个家庭开始就清楚地感觉到,她与父亲的感情,冷淡地有些客气。起初我还以为他们没有生育自己的亲生子女的缘故,也许你还不知道,其实我大哥也是被收养的孩子…”
她微微一怔,突然觉得这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