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在瞬间变地通红,窘地有些无地自容,强辩道:“其实我也不过在酒店里远远地看过几眼,他总是面无表情的,所以才有些好奇而已…”
他“哈哈”大笑道:“还‘而已’…好了,你不用再解释了,越解释只会越描越黑…我就满足你的好奇心。其实,我是三年前才认识他的,那时候我大姐在澳州生孩子,我们全家飞过去探望,就在那家医院里,遇见了正在做复健的他,好象之前发生了事故,不得已还做了整容手术,听说未婚妻在那次事故中也过世了…人很消沉也很萎靡不振…后来姐姐出院,我们一起住到姐夫的葡萄园里,才发现与他的农场比邻而居。后来美国公司需要并购其他的公司,聘请了律师和并购专家,不想竟是他,以后只要公司有并购业务,都会委托他来作,就是这一次,也是我请他过来的。我和他,虽然谈不上是多么谈地来的朋友了,也算得上是老相识了…他这个人总是喜欢把自己封闭起来的,好象‘病情’比我还严重,仿佛对他身边的每一个人,尤其是女人都抱着极大的戒心,他从来都不提以前的事情,可是我想他大概是曾经被某个坏女人伤害地很深,到今天都还没有痊愈…又也许是生活在怀念着未婚妻的伤痛里,还无法自拨…总之,他这个人是有些怪异的…咦,为什么你只对别人好奇?不过他去上海了…为什么你不关心关心我呢?”
最近倒是常常看他笑,与严肃到一丝不苟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温暖而阳光的笑意,却使得这个高高在上的豪门第二代,有了一点寻常的气息。
然而,她脸渐渐呈现出一种渺茫的神气,不由得让他收敛了玩笑之意,温言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在担心顺顺手术的事?”
其实未必就是那个人,她有时想想阿龙回来补的那一枪未必就是林韦辰的意思,可是每当她替他开脱的时候,“如果再见面,我就杀了你”的警告便跳出来,将她的一点侥幸与美好愿望化为了泡影。童年里一直挡在她身前的朋友,本来能够在茫茫人海里再度重逢,是多么可喜的一件事,不想这相遇便变成了生死相见的噩梦,
她摇了摇头,道:“不,顺顺她…我原来是很担心的…可现在有你在,我反而有些安心了…”
万一有一天,她躲不过去,也不会波及到顺顺的,因为他们是朋友,总不能连朋友的亲生女儿也不放过,他恨的人是她,要报复要折磨的人,也是她。
他靠在椅背上,正巧望见她坐在灯影底下,半边脸被遮住了,轻倩的姿态里倒有一种使人意外的沉静而从容的美,在静静地流淌着,软溶溶的细流滋润了干涸而枯燥的心灵,不由得为之一震,竟是被夺去了魂魄,心驰神往。
顺顺再坚强,可倒底是个孩子,手术日期越近,对她的依赖就越强烈,整日腻在她身边,缠着她做这做那的,还叭嗒着小嘴献着殷勤,道:“妈妈,我真是喜欢你…”“妈妈,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妈妈,我进了手术室,万一再也见不你该怎么办?”
声声句句,敲打在心头,咚咚作响。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走不是,留,也不是。
有时顺顺说这甜言蜜语时,也当着他的面,他在一旁只是微笑,那笑容让她渐渐地窘起来,不由得别开脸去,却有泪水哗哗地在心里奔流。尽管举棋不定,但也渐渐有了计较,根本留不住,她生命里的情感,总也留不住,一切都是枉然。今天,他的出现,替她解决了难题,可是也要把她最后的一点安慰,夺走了。
直到顺顺被推进手术的时候,她还在想着这个永远没有答案的问题,手术室的大门关上了,好象是也将她的心重重地封闭起来似的,绻曲起来缩成一团,战战兢兢地和时间做着搏斗。是张兆扬去签的手术同意书,她陪在一边,也大体知晓了手术同意书里的可怕内容,仿佛签下了生死契约一样地决绝,再也无法回头了,悔之晚矣。
休息室的墙上挂着一爿液晶电视,澌澌地发着奇怪的声音,好象是《西游记》里的一个什么妖魔鬼怪,正在和孙行者施展着法术,小小葫芦瞬间变地无比庞大,烟火缭绕,无法无天的孙悟空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闹了一个灰头土脸。想想真是冤枉,不过是寻求一方自由的天地,却被如来佛祖反手压在山下整整五百个春夏秋冬,回头报不了大仇,还要替仇人寻找的取经人卖命,出生入死,修成的也是经仇人验证的正果,不知是宿命,还是人生的讽刺?可是顺顺喜欢看,反复看,百看不厌,她答应了要陪着顺顺一起看,可总没有合适的机会,因为她有许多事情要做。也不知道以后,还可不可以?
张兆扬递过一杯热茶,他已经了解了她的这个习惯,决不肯喝咖啡的,自己却捧着一杯咖啡坐在一旁,也是茫然。好一会儿,才道:“那个…其实你真的是叫做谢爽吗?”
这个名字已经相当模糊了,好象当初靳启华是给她安排这样一个身份,可是这个谢爽也被她亲手给毁灭了,对于靳启华还有赵国辉而言,她早就是一个死人了…三年前,那场山石塌方…她未尝没有一点含怨赌气的意思…她是被欺骗了的…
她喃喃地念着那个名字:“谢爽…”只是凄凉一笑,道:“你怎么会知道?”
他举起纸杯,将咖啡一饮而尽,然后把纸杯揉成一个团很潇洒地扔进一旁的垃圾箱里,方道:“大卫从下连村回来了…请原谅我还是有点小人之心,因为我对你这个人还是抱着一点好奇之心的。不想大卫却了解到一些让我生气憎恶的事情…我才知道,三年前若不是有你,顺顺今天说不定还被那家人象栓狗一样地养在家里…其实,你可以不用去的…甚至你把顺顺救出来之后,也可以直接把她送到孤儿院去的…可是你没有…这三年来,你以一个母亲的胸怀来养育她爱护她,倘若不是因为你,也许…你这个傻子,我没有见过比你更傻的人…”
似乎是慨叹的,又或许有点怜惜的意思,他最近好象变地越来越温柔了。而且,不得了不承认,当他流露出那种特有的温和姿态时,还是相当有魅力的。
她淡淡一笑,道:“我自小就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当然知道被父母丢弃的境况是多么可怜…”
心头却好似被千军万马踩踏,一旁的玻璃幕墙上只显现出她一个焦灼的侧影,愈发地单薄萧渺。抬起头来,看着石英钟上的指针在慢悠悠地行进了,从来都是按部就班地,不敢越矩分毫。已经进去两个多小时了,“手术中”的显示牌上依旧亮着红灯,一盏小小的红灯就分隔了两个世界,让人无可奈何。
突然,门开了,一个护士急匆匆地走了出来,满头大汗,神色紧张。那一瞬间,她的心已经悬到嗓子眼儿那里,连呼吸都很困难了,抢步迎了上去,急道:“护士,是不是我的女儿出了什么状况…”那护士摇了摇头,道:“你女儿?不,我们这一台的病人是一位老太太…你不用着急,耐心等着吧,还早着呢…”接着又高声叫道:“刘美琴家属…刘美琴家属…”却没有人回答,那护士摇了摇头,转身又进去了。
经此一役,她出了一身冷汗,都有些虚脱了,半点气力也没有了。他搀扶着她回到休息椅上坐下,让她喝了一点水,柔声道:“你有没有好一点?”她强撑着点了点头,他便顺势将她揽在怀里,道:“靠一会儿吧,这样也许还能好一些。你别疑神疑鬼的,弦歌也在里面,有问题她肯定第一个出来通知我们,你不用担心的…”
相隔千山万水的两个人,此刻却因为怀有同一种焦虑与担忧,暂时放下了彼此的不信任,相扶相依,但愿凭借两个人的力量,能够披荆斩棘,杀出一条血路,度过这一次的难关。
好一会儿,她缓缓地推开了他,有些尴尬地道:“我没事了…谢谢…”
他看着她渐渐淡漠而疏远的神情,只微微笑了笑,也没有再说什么了。
傍晚六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