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冷地扫了她一眼,目光之中尽是不耐烦,淡淡地道:“你怎么来了?”
她向身后指了指,不想大卫却临时跑路了,只得尴尬地笑了笑,道:“是那个…你的大舌头…带我来的…”
并不理会她的“谎言”,他自顾自地走进房去,门慢慢地阖上了。她酝酿了片刻,在门阖上的一瞬间挤了进去,探身向里望了望,只笼统地感觉到太过富丽堂皇,好象回到了英国的乡间古堡里,那陈设与家具,亮在温暖的灯光里,仿佛镀着铜色的西洋油画,画里的风景一直静静地沉默于这个喧嚣的尘世之外,那一种在超然出世的姿态,却隐隐彰显着贵族气派,让人不由得望而生畏。
“你不进来,在那儿磨蹭什么呢?”
他从客厅里缓缓地又踱回到玄关里来,看了看她有些举手无措的表情,俯身从一旁的鞋柜里找出一双新拖鞋来放到她的脚下,仍旧面无表情地道:“别那么腻腻歪歪的!”
她换了鞋走进客厅里去,局促地站在一旁,他坐在当中央的古董沙发里,倒了一杯酒,看了她一眼,道:“自己找地方坐,别象是个傻瓜似的干站着。”说完,又自嘲似的笑了笑,道:“我现在哪有资格说别人是傻瓜,我才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才会被石新竹玩弄于股掌之中,过去是…现在…她就是死,也还是…不肯放过我…”说着将手里的红酒一饮而尽,向她扬了扬杯子,又道:“你要不要也来一杯?”
也不管她是否同意,他起身到一旁的吧台那里去拿了一个酒杯过来,倒上了酒递到她面前,道:“来,我敬你…敬你心甘情愿地做她的先锋,帮她来完成这一项特殊使命…”
她将酒杯放到玻璃茶几上,默默地望着身旁的这个男人,脱去了高高在上的傲慢外衣,只呈现出一种无力又无奈的软弱,已经不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了,有了一点常人的气息。沉吟了良久,才道:“我没有骗你…”
他又喝了一杯,极为厌烦地道:“你不要再说了,我懒得听这些…”
天气越来越热,客厅里开着一扇窗子,这会儿只听得轻微的水滴声“叭哒叭哒”地响在窗台上,有一点潮湿的雾气悄无声息地涌来,弥漫在那漫长而压抑的静止里,只将那迫人的窒息推向了顶峰。
真是太静了,屋里坐着的两人,只静如深潭一般。
半晌,她仿佛有些呓语似的,缓缓地道:“又要下雨了。”想了想,也是无奈,事情本来自有定数,已经替她作出了选择,她不能去上海或者北京,她只能留在这里,因为顺顺,因为身旁的这个男人。
想到这里,她终于下定了决心,道:“张先生,我很不喜欢下雨的天气,这三年来一直都是…每到雨天都是本能地害怕,因为有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在我的面前死去了…我火车上认识了石新竹,她给的印象是充满活力与希望的,那时候我正处于人生最艰难的时刻,心情很差,却在不经意间受到了她的感染…想不到我们要去的地方,相距不远。后来又偶然在回城的长途车上遇见,她却好象变了个人似的,情绪很低落很沮丧…是为了她的女儿…她一直寄养在乡下的女儿…”
他的身子很明显地震动了一下,握住酒杯的手越握越紧,几乎要将那杯子捏碎了一般。半晌,冷冷一笑,道:“既然你那么伟大,你就该继续伟大下去,为什么跑来干扰我的生活?还偏偏在我和子芊就要订婚的时候,时间刚刚好,就象是安排好的似的…让人不得不怀疑你…是别有用心…”
男人是不是都是自私而不负责任的动物?她心中憎厌之意顿起,忍不住道:“我知道我自己没有任任何理由任何立场…只是,张先生,你就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甩掉‘石新竹’这个包袱吗?假若今天真的是她本人出现在你面前,你也是这种态度吗?她曾经是那么地爱你,到死那一刻都是…可是你却迫不及待地想要把她从你的生命中撇清…”
他“呼”地一下子站起身来,昏黄的灯光挡住了脸的一侧,仿佛蚀了心的残月,锋利如刀,急星流雨般地飞了过来,让人惊悚不安。然而僵持了片刻,她定睛望去,他其实还站在原地,面如死灰一般,心中一震,仿佛被针狠狠扎上了一般,千疮百孔。
世间的爱情,为何都是这样地纠缠折磨,以死相逼?
他“哼”了一声,冷笑道:“爱我?她是恨我才对!她从和我结婚那一天起就闹着别扭,我已经给了她极大的尊重,违背了父母的期望,只因为她哥哥…我来到中国大陆所认识的最要好的朋友,却在一场交通意外中为了救我…因为他的临终嘱托…突然变成孤身一人的石新竹,对我格外地依恋,而我那时也以为可以给她最好的照顾,于是便撇下相恋的女友,甚至不惜和父母反目,和她结了婚。没想到,她并不领情,我夹在她和父母之间,吃尽了苦头。她的脾气很大,而我的脾气也很坏,两个人都不懂得互相迁就,难免是火星撞地球。然而,我们还都以为自己都是在做巨大的努力和让步,但我们之间的差异实在太大了…不出几个月的功夫,就陷入了无休止的争吵。我太累了,她好象也很累,便把精力放到了外面,结交了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朋友,渐渐地堕落下去…很偶然的,我发现她竟然在吸毒,你知道我有多么震惊,我对不起起因我而死的好友,我无论如何都得把她从那个火坑里拯救出来。那一段时间是艰苦却是难得安谧的,我们彼此都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和谐。不想,这种和谐都是表面上的,都是虚假的,她又故态复萌,竟然当着我的面开始复吸,她简直是无药可救了。我因为生气,和她大吵了一架,想不到她竟然离家出走了,只留下了一张离婚协议,说要离婚,并让我以后都不要再去打扰她,从此她是生是死,都不再关我的事…她的脾气就是这样,急躁、暴烈,宁折不弯…我只是想不到,她竟这样恨我,她有了孩子竟然都不跟我说…她就是要以这种方式来折磨我报复我…”
也许是压抑了许久,此刻爆发出来,仍有些承受不住的愤慨,他狠狠地将手的杯子扔向对面的酒柜,随着那刺耳的撞击声,一丝丝细纹慢慢地皴裂在昂贵的玻璃上。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如今春暖雪褪,可是当年封闭的心湖,已经无法融化了。
她看着这暴烈的场面,静地仿佛死去了一般,良久才从那生死相隔的边缘回过神来,一字一顿地道:“可是她在临死前最绝望的念头是,她说‘他不爱我,我那么爱他,可是他却不爱我’…张先生,我是个外人,对你们的感情不敢妄加评论,但是她那种求而不得的绝望眼神,我就是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她说…你不爱她…你刚刚义愤填膺地说了这一番,好象你为她付出了好多,可是你给了她婚姻,却不肯好好地爱她…难道,都是她一个人的错吗?她是因为进了戒毒所,所以才会把女儿送到乡下的姨婆那里,也许她在那个时候还有一点赌气的意思,可是在紧要关头,她对我说,‘去救我的女儿,带我的女儿去找她的爸爸’…可惜她没有来得及说完就…我知道她有多么爱你的孩子,她有多么爱你…张先生,你那么高高在上,是什么蒙住了你的双眼还有你的心?我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都知道,为什么你却不知道?”
“我爱你,为什么你明明知道,却不在意不珍惜?”这样的质问,问了百次千次,她却一直没有找到答案。因为今生里她爱上的人,就是这般残忍地对她。
她的态度有些过激,甚至比他还要义愤填膺,仿佛秦香莲转世,控诉着陈世美。他怔怔地望着喘着粗气的她,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直到最后才叹道:“你这个女人…”倒底没有做任何评价。因为下雨了,便开车送她回家去,后来她才想起他喝了好多酒,但似乎还是很清醒的,还记得嗔怪她晚上把顺顺一个人丢在家里,她这个妈妈真是不合格。
手术日期很快地订下来了,顺顺被安排进头等病房,此后所有的一切都不需要她操心了,反正有钱什么也可以解决。一切都变地顺理成章,再次做了各方面的检查,当然也包括必不可少的血型和DNA检测,以证实那传说中的父女关系,板上钉钉,只差没有告诉顺顺真相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而他仿佛也有些胆怯,应当是还没有做好一个当爸爸的准备。不过好象也在慢慢地适应,买了好多的东西堆在病房里,衣服玩具还有其他一些林林总总的奇怪东西,每每引得顺顺惊呼:“总经理叔叔…好棒呀…”之后,还霸着那英俊的总经理叔叔不放,絮絮叨叨地把之前发生的一切开心和不开心的事情,象竹筒倒豆子似的,一吐为快。说到艰难的片段,娇嫩的声音里饱含着酸楚,倒让听众们更是酸上加酸,那么小的孩子,本应当过金枝玉叶的生活的,不想却受尽了委屈。
张弦歌是个很热情的女孩子,这热情从DNA检测结果出来之后就更加高涨,对她的态度也越来越亲切,竟然还当着他的面公开叫她“大嫂”,惊骇地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