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徽冷静下来,略微低头,贴着他的发,蹭了蹭,轻声说:“清规,你别多想,义贞已经被我命人带下山了,只要等这两日采齐了药材,太医院便会来人为你清蛊。”
祝知宜垂着头,良久,从胸腔里抒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没什么办法似的恳求:“梁君庭,这是最后一次,你以后不要再骗我了,好吗?”他真的无法承受梁徽因为他被这样折辱,这比他再中千次万次毒蛊还要难受。
梁徽平静地看着他,想起还有那半碗血引子,面不改色地笑笑:“嗯。”
他缓缓垂下眼,掩住眸心一片深不见底的黝黑。
祝知宜要强,心软,害怕当累资,做惯了无私付出的那个人,绝不可能同意他以身犯险的,梁徽都知道,所以他没有办法,所以他要当这个恶人。
不是没有想过祝知宜彼时知道真相会有多么生气多么震怒,但梁徽是不会后悔的,他从不做令自己后悔之事,比起祝知宜喜欢他、留在他身边,对方的身体和健康更重要。
梁徽近乎冷酷和自虐地想,“梁徽可以拥有祝知宜”这件事在“祝知宜早日康健、无恙无忧”面前不值一提。
太医院那头虽是有了义贞的量剂方子,亦不敢全信,试了许多遍得到万无一失的验证后才到凤随宫来为他们尊贵无上的君后清蛊。
刀片银针,长短粗细,一字排开。
祝知宜虽谈不上紧张或怕,但这种时刻他想见梁徽。
没办法否认,也骗不了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起梁徽成了他在风浪里的舵、无边温柔的港。
没看见他想见的人,祝知宜有些茫然,玉屏说皇上是去药房了,一会就来。
祝知宜没等到梁徽,等来了医正端来一碗浓稠的汤药。
祝知宜闻到后一怔,极为浓的腥味,又不似往日有梁徽在旁哄着,心底忽而生出一阵酸涩的委屈。
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完全是潜意识里的情绪,当年去做人质、卖入柳馆都不觉委屈的他怎会变成如此矫情之人,梁徽快将他养娇养废了。
祝知宜皱起眉,养娇养废后这人又不见了,他面无表情含了一口,瞬时便要吐出来。
太难闻了!
恶心的气味、黏稠的汤汁从胃部直直顶上喉咙,到底是在沙场上见惯血的人,脑中一闪,祝知宜瞬时知道这腥味是什么。
是血腥气!
还是刚从人体里取出来、冒乎着腾腾热气的鲜血。
祝知宜何等通透玲珑之人,一碗热乎的血,梁徽又不在——他瞬时四肢百骸一震,震惊地睁大双眼,眼尾殷红,锐利目光如凌厉锐箭直直射向医正。
那医正手一抖,目光躲闪,看他实在顶不住要吐出来,连忙着急地支支吾吾劝:“君后……你可……千万别辜负…”
皇上现在还在隔壁厢房奄奄一息躺着,从心尖剜出足碗热血,就是体魄再精悍强壮的人也要去了半条命。
祝知宜眼眶一湿,强忍着难受一口气将药汤灌下。
梁徽的热血流过他的口腔、经过他的喉咙、淌到了他的心口,再由他的心脏输送至全身。
祝知宜仿佛听见了梁徽用那种偏执又温柔的语气说:“清规,对不起,我又瞒了你。”
药引起效了,祝知宜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他撑着最后一丝清醒对医正道:“告诉梁君庭,若是本宫醒来不能第一眼看见一个好好的他,那往后也不必再相见了。”
医正大惊,看他这幅绝决冷怒的模样心知皇上这招先斩后奏是真的惹怒了君后,忙道:“君后放心,皇上无碍,待您醒来,他一定好好地在您身旁。”
祝知宜彻底陷入了沉睡。
一个很深很长的梦,似真似假,没有尽头。
祝知宜还是那个太傅府里坐不垂堂的嫡长孙,天之骄子,名满京华,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被先帝破格提入南书房同诸位身份尊贵的皇子同堂,以作表率。
与三皇子走在长观道上,对方正向他讨教前日父皇布下的奏案。
祝知宜总是最知晓先帝心意的,甚至比那些在野多年的老臣更辛辣老道。
稚嫩的祝知宜正一板一眼同他说着,忽见宫墙边滚出一个灰扑扑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