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府
秦公子躺在床上,双眼紧闭,把自己牢牢裹在被子里,想象自己是一具毫无知觉的尸体。
床边,云岚盘腿坐在地毯上,左手边摆着一盘蜜汁桂花糕,金黄色糕点切成小块,上面还浇了一层厚重甜香的蜂蜜。
云岚左手拿起银箸,夹了块桂花糕,右手则非常自然的垂落下来,按在朱砂勾画出的纹路上。
一点微不可见的光芒从他指尖洒落而下,源源不断地涌入阵中。
秦公子颤抖的声音从他身旁的床上传来:“燕仙长。”
云岚眼梢一抬:“怎么了,秦公子?”
秦公子小声道:“我有点害怕,仙师,你能陪我说会话吗?”
云岚注意到他的被子抖得像是筛糠,心想这应该是真害怕,应了一声:“好啊,你想说什么?”
抖个不停的秦公子显然自己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努力在被子里抱紧自己,试图让自己抖得不那么厉害:“让您见笑了,真,真是不好意思。”
云岚善解人意道:“无妨,凡事莫大于生死,生死之前感到恐惧,乃是人之常情,秦公子你害怕是正常的。”
秦公子略感安慰,小声道:“我也知道我胆子小……我爹娘对我没什么期望,就希望我能平平安安活着,燕仙长,我怕邪祟,也怕死,要是我死了,我爹娘该多伤心。”
云岚能听出他说的是真心话,安慰道:“秦公子,你放心,我们一定竭尽全力护你无事。”
“我知道。”秦公子勉强笑了笑,“我听我爹说了,您和另一位仙长这两日费了好大功夫去替我们查这些事,连设下的宴席都顾不上吃一口。”
云岚:“……”那倒不是,他们两个已经辟谷了,本来就不需要吃东西。
不知是不是气质差异,面对明霜时,秦公子像只冻僵了的鹌鹑,一句话不敢多说。对着云岚倒是胆子大了不少,哪怕云岚只是偶尔回应几句,秦公子都能自己说上半天。
正当云岚打算打断秦公子仿佛没有尽头的自言自语时,屋外一阵夜风吹过,风声呼啸,吹动窗纸。秦公子顿时惊叫一声,一头扎进了锦被之中,因为动作太大,甚至将枕头都掀了下来。
“只是风而已,别紧张。”云岚单手接住掉下来的枕头,却没有第三只手去接另一样东西,“这是什么?”
那是个藏在枕下的小锦盒,秦公子不小心将枕头推了下来,连着它一起摔落,正掉在床边的脚踏上。
一支金簪掉了出来。
秦公子急忙从锦被里探出头,一看空空荡荡的枕边,哎呀一声:“糟了!”
他连忙把金簪连着锦盒一起捡了起来,珍爱地擦了擦放回锦盒里,不好意思道:“见笑了,这是我娘给……不是,是我给,给林,林小姐准备的……”
秦公子颠三倒四说了半天,云岚终于听明白了:秦夫人觉得自己儿子不大机灵,就私下提点他,要秦公子自己为林小姐备一份新婚礼,不必多么贵重,要紧的是心意。
这支金簪就是秦公子亲自去为林小姐定做的。说到此处,秦公子羞涩地将锦盒捧到云岚面前:“这上面的珠子还是我求表哥帮我寻来,又亲手画了花样请师傅打出来的。”
那支金簪上镶了一颗龙眼大小的珍珠,浑圆饱满、珠光莹润,确实是难得的贵重之物。然而云岚目光一顿,没注意珍珠,却问:“这是什么?”
秦公子一怔,顺着云岚手指的方向看去,见他说的是金簪头部一尾游鱼般的刻痕,极不起眼,就像是金簪本身花纹的一部分,恍然大悟道:“这是鸳鸯锦的标记。”
“鸳鸯锦?”云岚追问。
秦公子没想到这位仙长竟然连鸳鸯锦都不知道,想来一定是一位醉心修行的隐士高人,对云岚的敬意更上一层楼:“鸳鸯锦做的是首饰生意,是现在瀛洲城中生意最好的一家珠宝首饰铺子,我娘的首饰都是在鸳鸯锦订,他们家的首饰花样繁多,为防有人仿造,每一件上都打了这个游鱼标记。”
云岚眼睫微垂,蹙眉沉思着。
所谓鸳鸯锦,他当然没听说过,但这个游鱼标记却总觉得十分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
见云岚眉头微蹙,仿佛在思考什么,秦公子也讷讷住口,不敢打扰他思考。
夜色里,风势渐渐变大,卷起飞沙落叶狂舞,窗纸的响声越发大了。
秦公子吓了一跳,悄悄用被子裹紧了自己。
咣当一声,似乎是屋外什么东西被风吹倒在地上。这下秦公子索性连头也包了起来,又开始瑟瑟发抖。
然而这一次云岚却无心理会瑟瑟发抖的秦公子,他轻嘶一声,突然想起来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这个游鱼印记了!
是今日义庄里,第三位新娘的那个银镯子,上面就有这么一个不起眼的游鱼印记!
“……给梅娘买了个银镯子当彩礼……”那对老夫妻的话又回荡在云岚耳边。
或许是因为没钱,那个银镯子真的非常朴素,上面半点花纹也无,因此这个不起眼的游鱼花纹就分外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