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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部分(第1页)

标枪手的桨;他已经把那件黑上衣脱在旁边;袒着赤裸的胸膛;上身完全露出在舷边上;衬着水面上一俯一仰的身影;格外显得轮廓鲜明。坐在小艇另一头的亚哈;好象是个击剑家;一只臂膀稍为后倾地戳向天际;仿佛要使得小艇平稳;不让它有颠簸的可能似的;亚哈沉着地操着舵桨;一如白鲸就要扑上身来;他正在掌握无数小艇那样的气势。骤然间;那只伸起的臂膀做出了一个特别的动作;接着又停住不动了;那只小艇的五支桨也都同时直竖起来。小艇和水手都在海上木然不动了。后边那三只散开的小艇也立即在半路里停了下来。大鲸纷纷把身体沉到苍海里去;这样;在远处就一点也看不到它们的动静了;不过;亚哈由于比较靠近;已经看到了。

〃各人注意各人的桨!〃斯达巴克喊了起来。〃魁魁格;你站起来!〃

这个野人迅捷地在艇头那个三角形的。凸起的座位上一跃而起;笔直地站在那里;眼色紧张热切;眺望刚才发现猎物的地点。同时;斯达巴克自己也站在艇梢;站在那块跟艇舷相平的三角形踏板上;身体随着那急剧颠簸的小艇的震动;沉着灵活地摆来摆去;一声不响地注视着那辽阔的苍海。

弗拉斯克的小艇也在相距不远处屏声息气地停住了;他漠然地站在船尾的圆柱上;这是一根插在龙骨里的;比船尾踏板约高两英尺模样的粗柱子;用来卷捕鲸索的。那顶端的面积不过跟掌心那样大;弗拉斯克站在这样一个地方;就象是栖止在一只沉在海里。只剩一些船桅冠的船只的桅顶上。可是这个小中柱人虽矮小;意气可真高昂;这样一块柱顶的立足之地;可实在真满足不了他的欲望。

〃我一点也看不到什么;把一支桨翻个头;让我爬上去看看。〃

于是;大个儿两手轮换地摸着艇舷;稳步走去;迅捷地晃到船尾;然后笔直地站在那里;献出他那高耸的双肩来做垫座。

〃这比随便哪支桅顶都不错呀;先生;你要爬上去吗?〃

〃我要上去;十分谢谢你;我的好朋友;不过;我希望你能再高五十英尺;那才更好呢。〃

于是;这个魁梧的黑人;双脚挺直地抵住两边的船板;稍为蹲下一点后;伸出一只挺平的手心承住弗拉斯克一只脚;接着一只手把弗拉斯克的手放在他那棺材架似的头上;同时因为怕他自己摇晃;他叫弗拉斯克自己跳上去;这个矮子灵巧地一纵身;就高搁在他两只肩膀上。弗拉斯克就这样站在那上面;大个儿则扬起一只臂膀;给他当拦胸的带子;好让他自己也立稳。

捕鲸人甚至在小艇被汹涌澎湃的浪涛弄得颠来簸去的时候;也能够笔直地立在艇里;这种习以为常的令人叹为观止的绝技;在生手看来;真是一个奇观。可是;更其希奇的是;在这种情况下;看见他简直令人眩晕地站在柱顶上。不过;这回看到这个矮小的弗拉斯克;登在魁梧的大个儿身上这番景致;可更稀奇得多;因为这个了不起的黑人;竟以一种沉着从容。毫无所谓的神情支持着他自己;合着浪潮的每一颠簸;有节奏地晃动着他那壮丽的身体;显出了一种野蛮人的威仪。在他那阔大的背上;这个淡黄色发的弗拉斯克;就象一片雪花。背负者看来比骑者还更显得高贵。虽然这个着实显得很快活。激昂和自负的矮小的弗拉斯克会不时焦躁地顿着脚;却没有叫这个黑人的堂堂的胸口多透出一口气来。我就这样看到了〃苦难〃和〃浮华〃在践踏着气量宏大的大地;大地却并不因此而改变它的潮汐和季节。

这时;那个三副斯塔布并没有流露出远眺景致的要求。大鲸也许是在做一种有规律的潜水;而不是纯然由于恐惧而暂时沉下去的;如果是这样的话;看来斯塔布就要按照他在这种场合的老习惯;决定先吸一筒烟来提提神再说。他从帽带上抽出烟斗来;他始终把烟斗象插一片羽毛似的斜插在那里。他装上烟叶;又用大拇指把斗里的烟叶揿揿紧。但是;他刚在他那粗得象沙皮纸的手上擦亮了火柴棒;他的标枪手塔斯蒂哥(他那双眼睛一直就象两颗固定的星星似的直瞪着上风)突然从他那坐得笔挺的座位上;象火光一般落下来;叫出一阵狂急的喊声来;〃下去啦;都下去啦;加紧划呀!。。。。。。大鲸就在那边啦!〃

这时;在陆地人看来;既没有大鲸;连一条青鱼的影子也看不到;只不过是一片搅浊了的青白色的海水;上面漂泛着四散的阵阵水雾;向下风弥漫开去;有如滔天白浪里迸射出来的飞沫。可是;周遭的天空突然沸腾骚动起来了;仿佛天空是搁在一块炽热的烙铁上。在这种起伏打旋的大气下面;有一块地方在一层薄薄的水面下;大鲸也正在游着。从各种征象;从它们所喷出来的阵阵水雾看来;它们似乎正在派出先头的信使和先遣的快马侍从。

这会儿;四只小艇都在骚乱的海空下面的那个地方进行激烈追击。但是;要赶上它们却是不大有希望;它们象一大团混杂的气泡不住地飘去;从山冈上直泻向一条急流。

〃划呀;划呀;好伙伴们;〃斯达巴克尽量以压得很低;而又非常集中的声气对他的水手悄悄地说;他那双直投向艇头正前方的炯炯有神的眼睛;简直就象两只不动不变的罗盘上两支明亮的指针。他没有对他的水手多说什么;他的水手也没有对他说什么。只有他那特别的耳语声不时地划破小艇的沉寂气氛;一会儿是粗暴的命令声;一会儿又是轻声细气的恳求声。

那个吵吵闹闹的小中柱又显得多么不同呵。〃大声叫出来;说些什么吧;勇敢的伙伴们!叫呀;划呀;大胆汉子们!把我拖上去呀;把我拖到它们的黑背上去;伙伴们。只要给我做这件事;我就把我那块马尔撒的维因耶德的种植园都立约交给你们;伙伴们;包括我的老婆儿子在内;伙伴们。把我放上去呀。。。。。。把我放上去!天啊;天!我真要发狂喽!瞧呀!瞧那白水!〃这样叫嚷过后;他把头上的帽子拉下来;用脚不断地踩着;接着又捡了起来;倏地把它扔得老远;扔在海上;最后竟自己在船梢倒竖起来;象匹来自大草原的发狂小马。

〃你们看那家伙;〃斯塔布冷静而慢吞吞地说;他那支没有点着的小烟斗;还无意识地咬着;隔了一会儿;又接下去说。。。。。。〃他发作了;弗拉斯克老毛病发作了。发作了吗?让他发去吧。。。。。。就是这句话。。。。。。叫他发个痛快吧。高兴呀;高兴呀。勇敢的伙伴们。晚饭吃布丁啦;你们可知道;。。。。。。真高兴呀。划呀;小娃娃们。。。。。。划呀;年轻的小伙子们。。。。。。划呀;大伙儿。可是;你们究竟急些什么呀?慢些;慢些;沉着些;我的伙伴们。只要划;不停地划就行;这就够了。过分用劲;会弄伤你们的脊骨;把你们的短刀咬成两段。。。。。。就是这么一回事。别着急呀。。。。。。你们着的什么急呀;我说;那会把你们的肝肺都爆出来的!〃

但是;那个神秘莫测的亚哈究竟对他那些褐色的水手说些什么。。。。。。这些话还是在这儿给略了为妙;因为你毕竟活在这个遵从福音的世界的圣光里。只有生活在无耻的海里的那些没有信仰的鲨鱼才高兴听这种话;况且这时又正是亚哈眉毛如旋风;眼睛杀气腾腾;嘴巴粘着涎沫在急起直追他的猎物的时候。

这时;四只小艇都疾驰猛冲而去。弗拉斯克一再在转弯抹角地提到〃那条大鲸〃(这是他对那只虚构的巨兽的叫法);他说〃那条大鲸〃老是不停地用它的尾巴在逗弄船头。。。。。。他这些转弯抹角的说话有时说得那么逼真和活龙活现;以致有两个水手突然回过头去惊讶地一望。这可是有违常规的;因为桨手必须摘掉眼睛;脖子上得撑着一把小剑;在这种紧要关头中;习俗要求他们只带耳朵;不带别的器官;只带胳膊不带别的肢体。

这真是叫人看了又敬畏又惊奇!全能的大海的滚滚浪涛;澎湃空泛的号啸;冲击着八面船舷;象是在一望无际的木球草地上滚着的大木球;小艇给挂在浪峰上那种短促的呻吟声;仿佛当即擦上了浪潮的锋利刀刃;几乎眼看就要给割成两段;突然间又急坠进了水汪汪的溪谷和洼地里;如象用靴刺踢马催迫它去争夺对面的山头;又从那边的另一个斜坡疾如雪橇滑了下去。。。。。。所有这一切;加上指挥人和标枪手的叫喊声;桨手们的抖抖索索的喘气声;又加上那只象疯狂的母鸡在追它那些吓得尖叫的小鸡的牙骨的〃裴廓德号〃;张满篷帆直对它四只小艇冲过去的奇观。。。。。。这一切都是教人惊心动魄的。这种场面;教一个初次划进了那条被追击的抹香鲸的如使魔法的。搅得泡沫四溅的包围圈里的人看来;他的情绪之不可思议和激动;大大超过一个别离了妻子;初次投入火热的战阵的新兵;也大大超过一个死人的幽灵初度碰到阴间的陌生的幻象。

那种由于追击而激起的跃腾的白浪;现在越来越清晰了;因为荡漾在海面上的暗褐色的云障这时也越来越暗黑了。那喷雾也不再是混杂不清;而是直向左右两边四散飞射;鲸群似乎正在分散开去。小艇也划得相隔更远了;斯达巴克正在追击那三条拚命向下风奔去的鲸。我们的小艇已扯起了帆;顶着越来越急的风;向前冲去;这只小艇这样疯狂地穿过水面;桨手们只能加紧扳桨;免得它脱出桨架。

我们立刻就驶进了一片弥漫着迷雾的大帐幕里;大船小艇都看不到了。

〃用力划呀;伙伴们;〃斯达巴克悄声说;他把帆布更往后拉;〃在刮大风前;我们还来得及打到一条鱼呀。又起白水啦!。。。。。。靠拢去!使小艇飞跳向前!〃

不一会儿;在我们两边接连传来两声叫喊;说明其它的小艇已经在准备缆索了;但是;我们刚一听到这叫声;斯达巴克就象闪电似的突然悄悄说:〃站起来!〃于是;魁魁格手里拿着标枪;蓦地跳将起来。

虽则当时桨手们一个都没有感到已是这样逼近生死关头;然而;他们看到那个站在艇梢的大副那副紧张表情;就都知道重要的时刻已经来到;他们也听到一阵巨大的打滚声;象有五十只大象在厩草里滚动一样。这时;我们的小艇还在隆隆地穿过迷雾;浪涛在我们四周翻卷;发出咝咝的啸声;好象狂怒的巨蟒昂起头来。

〃那就是它的背峰。喏;喏;给它一下呀!〃斯达巴克悄悄地说。

小艇里迸出一阵急遽的冲击声;魁魁格在投标枪了。于是;一阵骚乱;船尾受到了一记眼所不见的推击;前边又象是突然触了礁;帆篷胀破了;近旁射出一阵炙热的水雾;艇底下象是遭了地震似的有什么东西在滚动颠簸。全体水手都快要闷死了;他们在这种含有白粘粘的油体的大风里;都给颠簸得狼狈不堪。狂风。大鲸和标枪交织成一片;可是那条鲸;只是让标枪轻轻擦了一下;就逃走了。

小艇虽然给弄得完全淹没了;却几乎毫无损伤。我们在小艇四周游来游去;捡起那些漂荡着的桨子;把它们横绑在舷边上;急急忙忙爬到各人的原位去。我们就坐在淹及膝盖的水里;海水把每片船肋和船板都给淹没了;所以;这只搁起的小艇;在我们眼睛朝下看的时候;就象是一只从海底里向上朝我们生长起来的珊瑚艇。

风势增强;大肆呼啸;海浪把我们包围住了;一片狂风在我们周围号啸;穿梭;噼噼啪啪地响得象是大草原上的烈火;我们这些鬼门关里的不死者;燃烧在烈火里;却还没有烧成灰烬!我们在大风暴中徒劳地呼喊其它几只小艇;犹如对着那火光熊熊的大炉子;烟囱底下烧得通红的煤块吼叫;这时;随着夜幕拢来;那些飞沫;结索架和迷雾也越来越模糊难辨;那只船连影子也看不到了。奔腾的大海使得想救小艇的一切企图都成为枉费的。那些桨子都跟螺旋桨一样不顶事;现在只能权充救命工具了。斯达巴克割断了防水的火柴桶的绳索后;擦了好多次;总算把灯笼点着了;他把灯笼缚在一支浮标(浮标。。。。。。缚有一面小旗的木棒;用以插在死鲸的身上。)上后;就交给魁魁格这个敢死队的旗手。于是;魁魁格坐在那里;在万分绝望中擎起那支微弱的烛火。他坐在那里;作为一个没有任何信念的人的象征;在绝望的境地里;无望地撑起希望来。

湿透浸透;冷得发抖;放弃了对大小船只的希望;直到曙光初露;我们这才抬起眼睛来。迷雾仍然弥漫在海上;火光已灭的灯笼皱瘪地躺在船肚里。突然间;魁魁格猛地跳将起来;用手兜住耳朵。我们隐约地听到一阵坼裂声;好象是一种还给大风暴捂住着的绳索和帆桁声。声音越来越近;从浓雾里依稀闪出一个巨大而模糊的东西来。我们给吓得要命;都一跃就跳进海里;这时;终于看到大船了;它正在跟船身差不多长短的距离中朝我们直冲过来。

我们看见那只被丢弃的小艇在浪涛上漂来漂去;它在大船头下面翻腾一阵后;裂开了;象是大瀑布下面的一块小木头;接着;巨大的船身就打它上面驶了过去;等到它又在船尾折折腾腾地往上冒出来;才又看到了它。我们又向着大船游去;一阵浪潮把我们冲到船边;终于给拉上去;安全地上了船。在狂风又将刮起之前;其它几只已经追不到鲸的小艇也都及时回到船上了。大船上的人本来已经认为我们完蛋了;不过还在继续巡游;指望也许会偶然发现一些证明我们遭难的东西;。。。。。。一支桨或者一只鱼枪柄。

第四十九章    残酷的家伙

一个人如果把这整个宇宙看做个大恶作剧;那么;在我们称之为生活的这种希奇古怪。五花八门的东西中;就会有一些可疑的时刻和事情了;虽则他对这种恶作剧的理解很模糊;但也深为怀疑地认为;这种恶作剧只是害己不害人。可是;他却觉得没有什么值得气馁;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抗辩。他会囫囵吞下一切结果;一切信条;一切信念和劝说;一切有形无形的困难;不管多么疙瘩烦难的东西;就象一只消化力很强的鸵鸟把子弹。铅丸都吞了下去。至于一切的小困难;小麻烦;前途会突然发生不幸;有丧命失肢的危险;所有这一切;以及死亡本身;在他看来;似乎都不过是那个看不见又不可理解的老恶作剧家所赐予的顽皮而温厚的打击;腰眼挨到有趣的一拳而已。不过;我所说的这种奇特的刚愎心情;只是发生在一个人有时碰到极度苦难;又正是在他最热切的时候;所以也许他以前认为最重大的事;如今看来;就不过是大恶作剧的一部分而已。再没有象捕鲸业所遭到的种种危险更易于滋长这种自由的。爽快的。无赖的人生观了;我这里对于以大白鲸为目标的这艘〃裴廓德号〃的整个航程;就是这般看法。

〃魁魁格;〃当他们最后把我打从海里拖上甲板;我还在晃掉上衣的水滴的时候;我说:〃魁魁格;我的好朋友;这样的事情是经常发生的么?〃他虽然跟我一样浑身湿透;却很无动于衷地对我说;这种事情的确是经常发生的。

〃斯塔布先生;〃我又转过头去对这个俊杰说;他刚扣好他那件油布上衣的钮扣;正在雨里恬然地吸着烟斗:〃斯塔布先生;我记得我曾听你说起;在你所碰到过的所有捕鲸人中;我们的大副;斯达巴克先生是个最最仔细谨慎的人。那么我想问;在雾蒙蒙的狂风里;扯起篷帆去袭击一条飞奔的鲸;这算是捕鲸人的极慎重的行为么?〃

〃当然是;在合恩角海面上;我就曾经在大风里;打一只漏船上放下小艇去捕大鲸。〃

〃弗拉斯克先生;〃我又转过头问这个小中柱;他正好站在我旁边;〃你对这些事情经验多;我可没有经验。你可不可以告诉我;这究竟是不是捕鲸业的不变的法律;弗拉斯克先生;竟要一个桨手拚着性命。偷偷摸摸地把自己划到鬼门关里去呢?〃

〃你不能少乱扯些吗?〃弗拉斯克说。〃不错;这就是法律。我倒真想看到整只小艇的水手都把他们自己划到大鲸面前去。哈;哈!那么;大鲸就会对他们另眼相看了;一定是这样的!〃

那么;从这三个不偏不倚的证人的话里;我对全盘事件已经获得一个慎重的说明了。因此;鉴于在海里会碰上刮狂风和翻船以及结果还得在海上露宿的这种生活;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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