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禅若有所思地抚弄着这张薄绢,脸上挂着耐人寻味的微笑,回过头来看看面如土色的小太监,轻轻摇摇头,鼻子里哼了一声,摆摆手:“行了,瞧瞧你们的样子,真是,哪还像个宫中之人?”
他说着,迈开了步子,向着御书房走去,一行人这才好似明白了什么,也都忽剌剌地尾随过去了。
刘禅慢慢悠悠地撩衣坐下,命宦官们点起灯烛,先随手翻看了几份表章,又提起朱笔亲批了,用了玺,复将那帛书从袖中取出,展开在书案上,用那白皙的手抹平,又端起碧玉杯抿了一口,咂着嘴,似在回味着这芙蓉密水的清香。宦官们低头不语,屋中的空气有几分莫明其妙的紧张。
“这东西,是什么人散出来的?”刘禅的视线并没有离开那些字。
申屠忙走上前:“陛下,您出去不到一盏茶的工夫,玉锦街上正热闹呢,就来了一个猎户样子的人,先是站在万里桥上大声说……说…”
刘禅向他闭了下眼:“不用避讳,说出来。”
申屠咬了咬牙:“他诽谤丞相拥兵自重,已经在祁山自立,眼看着就要取了长安,就要和陛下您分庭抗礼了呢……”
话未完,只见刘禅扑哧一声笑了开去,仿佛听见了世上最为滑稽的笑话,先是低下头,用拳头抵住嘴唇,后来绷不住,索性用手拍着案子笑起来,笑得这一帮宦官们不知所措,只是静静地望着他,脸上好一幅尴尬的表情。
刘禅忍住笑,用手擦着眼角的泪:“后来,你接着说。”
“后来……后来,没等他说完,围观的百姓,就……就开打了。”
“哦?开打了?”刘禅又止不住笑意了。
“是,陛下,先是有个老妪,将一碗豆花儿就扣在他头上。”申屠观察着刘禅的表情。
年轻的皇帝刚把蜜水饮了一口,听了他的话,扑的一声喷了出去,竟半仆在座席上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用手指着申屠:“说,快说……”小太监忙着过来收拾,刘禅挥手让他退下去。
申屠面上也带了笑意:
“那家伙被烫得够呛,可还是嘴硬,大叫愚民。玉锦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全都嚷着要打。他想跑的时候,正有将军向宠巡视,百姓就将他交给了向宠将军。”
刘禅渐渐止住笑,轻轻点点头。喃喃着:“相父治国,实是有方,不料百姓竟如此同仇敌忾。”
他沉吟着,忽地直视着申屠:“申屠,你说,相父,真的会图谋不轨吗?”
申屠倒退了几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陛下恕罪,先帝在时有言,后宫宦官不得参与朝政。陛下以此相问,奴才实不敢答。”他深深地埋下了头,把所有的表情者藏匿在了宫帽后面。
刘禅轻轻叹了一口气,好像忽然间就非常地疲惫,他挥挥手:“下去吧。让朕一个人呆会儿。”
宦官们小心地退了出去。
刘禅将那帛书叠好,又展开,一个字一个字地细细地看着,一支朱笔在那字迹上空描着。目光在“诸葛亮”三个字上徘徊不去。无论如何,这三个字与“图谋不轨”似乎没有任何的联系。就算是勉强联系上了,也让人觉得是如此的可笑。
“狂犬吠尧啊……”
刘禅向后仰倒身子,闭起眼睛,口中自言自语着:“唉,忠臣难做呐。”他将帛卷蒙在了自己的脸上,伸展开四肢。荧荧的烛火霎时昏暗了许多,他觉得头脑渐渐地空白了。困倦一阵阵地袭上来。却怎么也睡不着。
“军师……”是谁在叫?一个稚气的声音,带着哭腔。怎么?是自己么?怎么怎么?自己怎么变得这么小了?五六岁的样子。头发乱乱地像个小鸟窝,小手紧紧拉住诸葛亮的袍子。
自己被抱起来,那原本清澈的眼睛里满是怒波:“主母又发脾气了不成?”
侍女们低下头:“军师,郡主自皇叔入川后就经常发怒,昨天,碧月将郡主的珠钗掉在了地上,郡主就大发雷霆,让所有府中的女侍都跪在院子里,也就……无人照料小主人了。”
当时,自己听见一声无奈地叹息,一双手抚上了自己的头,又在自己的背上轻轻抚着:“公子听话。不哭了好不好?”
他的小手勾着军师的温暖的脖子,小嘴儿还嘟着,委屈地抽噎着,只是一双眼睛被白羽扇上镶着的雀翎所吸引,另一只小手指着:“我要……”军师笑了笑,用袖子给他擦擦眼泪:“好,玩儿吧。别弄坏了。”白羽扇攥在自己手里了,他先放在鼻子上嗅了嗅,挺香的。这是他当时的想法。
他就那么坦然地坐在军师的臂弯里,听着他沉稳好听的声音响起来:“去,传我的令,让所有的侍女都各回其位,先休息一下,做点吃的。郡主怪罪下来由我承担,你告诉郡主一声,我把公子先带回府去了,等她什么时候想好了,我再送回来。”
军师又转过头,他永远也忘不了那双眼睛,连父亲也没有的慈爱在那目光中闪烁着。
“公子,跟我回家好不好?”
“好!我要婶婶给我做木狗!”
“好!咱们去找她啊,做个会咬人的大木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