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陛下到了中门了。”子安有些喘气。
“啊?”孔明和婉云不约而同地站起身:“你怎么才来通报呢?快随我接驾。”
未等走到门边,帘子一起,一个小宦官一身的雨水趋步而进,伏在地上:“丞相,陛下命奴才先至此传谕,说丞相大病未痊,不要冒雨出迎。”
他说时,头上的发丝里还往外渗着雨水,显然是得命太急,不顾一切地跑了来。孔明忙扶起他,让子安拿手巾给他擦擦。
一盏茶的功夫,小院子里出现了十来个执着伞盖的黄衣宦官,刘禅用大袖子遮着头,几步跳上了台阶,随侍赶忙打起了帘子。
“好大的雨!”
刘禅放下袖子,甩着上面的水滴。蹭着靴子上的泥点儿,却把眼睛直往孔明面上瞅着:“相父今天的气色比昨天又好了!”
孔明也顾不得君臣之礼,只用眼睛在屋中搜索着可以御寒和擦拭的东西,口中忙不迭地吩咐着:“婉云,子安,快,快给陛下换下这湿衣服来。”
一番忙乱,刘禅终于换了件干松衣服,拥着薄被子坐在了孔明的榻上。子安奉上了滚烫的祛寒汤,刘禅小口小口地呷着。
孔明坐在榻侧望着去了王服的幼主,似乎又看见了那个刚刚被赵子龙从长江上抢回来的,父母无依的可怜的孩子。
刘禅边喝边用嘴吹咝咝地吹着,待汤温了些,便捧起碗来一饮而尽。婉云不禁在一旁失笑。
“婉夫人笑什么呢?朕吃相难看吧?”刘禅有点不好意思。
“陛下恕罪,妾妇先告退了。”
孔明笑着向婉云点点头,又吩咐子安:“把祛寒汤也给来的公公们送去些。”
刘禅放下碗,擦着嘴:“还是相父想的周到。”不等孔明说话,便从贴身的怀里摸出了一个锦盒,拿在手中揩揩:“还好还好,没有湿了。”
说着他把盒子递过来:“相父,这是宫里的御医新配的丸药,晚上用热米酒送下,相父可一定别忘了。”
孔明接过来,在手里焐着,低下头,眼中一阵潮湿:“陛下如此待臣,臣……如何为报……”
“相父快别这样讲。”刘禅按住了孔明的手。
“要不是朕此番一意孤行,相父也不会病情加重。唉,都怨我……”
孔明握住了刘禅的手:“陛下,臣不怨你。这一番亮虽复回成都,可是亮却看到,陛下你,长大了……”
刘禅有些激动,探起身子:“真的?相父这么认为?”
孔明点着头:“此一番陛下行事沉稳,干练有谋,真的让亮,十分欣慰,亮觉得,从此以后,亮再没有何忧虑,可以一心一意地去为陛下开疆拓土了。”
“相父放心吧!朕自从上一次,失性乱为,想起来便悔恨无地。这回,那个老匹夫竟敢置国事于不顾,为一己之私惑乱朝纲,使相父与朕的北伐大业毁于一旦,朕想起来,恨不得将老匹夫食肉寝皮!”
孔明淡淡的笑望着刘禅,可是从眼眸中流露出来的神情,却让刘禅有些惶然。
“相父,你说,朕如今,可与先帝一比么?”他试探着,眼中跳动着热切的希望。
孔明放下他的手,面上仍带着淡淡的笑,却轻轻说:“不能。”
刘禅眼中的热切暗淡下去,低了头,徐徐说:“当然,只有先帝与相父,才是真正的鱼水君臣……相父这样的经纬之才,也只有辅佐先帝那样的英武之主,才算没有糟蹋……”
孔明打量着刘禅,拍拍他的腿:“不,臣不是这个意思。陛下天纵聪明,志量弘廓,可是,陛下却没有经历过先帝之世,先帝于人世苍桑炎凉,人间百态,虽未阅尽,几欲穷通。他辗转诸侯,数盟敌友,其识人用事,早非常人能及,就是亮,也差之千里。”
孔明小声地赞叹着,刘禅慢慢抬起头:“是呀,朕有时回想起父皇在世的时候,看他与每一个人都是那么随和亲切,可是每一个人却都又对他敬畏有加,他处理一件事,有时竟像是随心所欲,可是,竟为相父理政铺了通天之途。朕这一回也想学学父皇,杀了那个李严,替相父出气,为朝纲正声,可是,为何朕就总是得不到相父的首肯呢?”
“因为,先帝处事在用人,不在杀人。”孔明看住刘禅,目光亮起来。
刘禅玩味着孔明的话,呆呆地望着他。
“陛下还记得刘子初否?”孔明问。
“刘子初……”刘禅略抬起头,“当然记得……那是个经略奇才。”
“陛下可知,这个经略奇人,当年是如何被先帝收为己用的?”
刘禅茫然的望着孔明,静静地等待着下文。
十五年前。
左将军府中,刘备挽着袖子,露着一双长长的胳膊,撩着袍襟呼呼地扇着风,一边抱怨着:“这川中热起来,比荆州是一点不差,你看看,这后背都湿了三回!”
简雍一把摘了冠带,四下里扭头搜寻着:“快,快拿点解渴的东西来,嗓子要冒烟啦!我说玄德,以后你出行少带着我,还以为是美差,赶情这么受罪。”
“多亏带你这个活宝出去,这大旱天,没有你这个东西解闷,我还捂得长了毛儿了呢!”
说着话,侍婢仆从鱼贯而入,托着擦得铮亮的雕水纹的托盘,里面放着阴森森凉丝丝的陈年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