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延紧紧咬着嘴唇:“是,丞相,延……告退。”
孔明长久地站在夜风里,直到魏延的身影消失在雾色中。熟悉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来,孔明没有回头:“好啦,我进帐了,不用披风。”
回过身,正见子安展开了外氅。孔明摇头笑笑,子安仍是将他裹住,扶着他向里走。
“先生今日可是给魏文长留了面子。”子安嘟着嘴。孔明长长吸了口气:“唉,军心不定,心怀怨怒,如何临阵?”
“可是,那是他们的私人恩怨。”
孔明回过头来看着子安,目光变得深沉:“私人恩怨?是呀,如若是匹夫走卒,私人恩怨,不过是拳脚相向,至极性命相搏而已。”
两人走回帐中,子安为孔明解下氅衣,又从暖被中取出炒热的青盐,轻轻焐在孔明的腹脘上:“先生,太医让用此每天热敷半个时辰。”
孔明轻轻靠在床榻上,用手抚着盐袋:“嗯,舒服多了……”说着微微闭上眼睛。
子安转身走开,不一会儿就端来了热气腾腾的洗脚水。边为孔明脱靴边问:“先生,你说匹夫之辈有了私人恩怨是性命相搏,那么如魏延刘琰这样的人物呢?”
孔明睁开眼睛,并没有看子安,任他用热水潦着双脚,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帐顶,口中喃喃地说:“如此人物,为了一己之私欲,便可招致败军亡国之祸。”
子安点点头,揉着孔明的脚叹了口气:“先生,你看你,太医说让你睡足子午觉,这脚又有点肿了。”
孔明抬起脚看看:“肿了?”端详了一阵:“没有,是胖了吧。”
本想逗着子安笑笑,可是子安却沉下脸,眼圈儿红了。“先生,你能不能对你自己上点心?你能不能为夫人想想,为婉夫人想想。为瞻公子想想,为子安想想?”
孔明坐起来,抚着子安的头,半晌,他笑叹着:“傻孩子,你也是个三十四岁的男人了?为什么老是哭呢?嗯?先生这不是好好的?”
子安抬起头:“我不明白,谁有了心事,心里不痛快,就来找先生,可是先生的不痛快,去找谁说?去找皇上说?”
“皇上?”孔明面上的笑容有些惨淡。“唉,要是先帝还活着,该有多好……”
子安抹了抹眼睛:“我敢说,先帝要是还在,一定不会这么处置魏延和刘琰!”
孔明望着他,又好像不是在望着他,透过他看着什么别的东西。
子安气呼呼地说:“我看先帝处置起人来,可没有先生这么仁慈细腻,不厌其烦。那个魏延,早就四十军棍伺候着了。刘琰不禁打,先帝会亲自给他个大嘴巴!”
孔明“扑哧”一声笑了。子安也被自己逗笑了。用布巾为孔明擦着脚。孔明披衣坐起:“不过,先帝处理这些事务,确实比亮高过几筹。唉,可是亮,终究不是主公……主公……主公……也不可能再回来了。”
“咚咚咚——”帐外刁斗之声传到帐里,三更了。
孔明看着子安放下帐维,吹熄了灯火,而他的眼睛却亮得倒映着月色,“二十万雍凉大军……”
在他的脑海里,变化莫测的八卦阵开始旋转起来。
车骑将军刘琰的帐中。
刘琰坐在案前,手中抚着从成都刚刚送来的一只精美的玉酒壶。把玩半晌,忽然掷向了当地,玉片粉碎。帐中侍候的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多嘴开声。
正此时,亲兵小校进来:“禀大人,杨长史派人过来,说有事相告。”
刘琰挥挥手:“传。”
来人是个文书,走进帐中,向刘琰施礼,刘琰抬了抬手:“免了,杨长史派你来有什么话说吗?”
文书走近了几步:“哦,杨长史差我来知会大人一声,说……”说着他转头看了看帐中的人。
刘琰一拂袖子:“你们去吧。”众人悄悄地退出去了。
刘琰将目光送向文书,文书凑上来对着刘琰的耳朵:“大人,杨长史让我告诉您,魏文长方才到丞相帐中,可能说了很多不利于大人的言语,杨长史请您要小心了。仔细明天丞相盘问。”
刘琰开始抖起来,狠狠抓住了案上的笔架:“好你魏文长!你倒恶人先告状去了!”
说着,他猛地站起身:“来人,给我备马,我要去中军!”
刘琰拍案而起,袖子带起的劲风把案几上的笔架竹简全都碰到了地上,他就这样踩着它们直往帐口走。
“将军息怒,将军息怒……”
文书紧追了几步,一把拖住了刘琰的衣服。刘琰恼怒地回过头来瞪着他,“怎么?难道我刘威硕还怕他魏文长不成?”
“将军乃是追随先帝南征北战的两朝老臣,动辄便如小儿之公堂辩理……总是不妥。”文书小心地说,一面观察着刘琰的脸色。
刘琰想了想,呼吸声依然很重。他恨恨地说:“就这么吞了这口恶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