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然绝代,不信相思浑不解,若解相思,定与韩凭共一枝。
佩蓉流着泪,也噙着笑……
词是尖锐的,甚至是残忍的,但,佩蓉没有激动,没有怨恨;她知道,容若是在怎样的心情下,写出这样的句子,他忧惧:“芙蓉莲子待分明,休向暗中磨折”;他悲愤:“若解相思,定与韩凭共一枝”。
她确知了一点:在容若心中,她始终是他的妻子,不是吗?
“若解相思,定与韩凭共一枝”,她想起那古老凄艳的故事:
战国,宋大夫韩凭,妻何氏,绝色,为宋康王所慕,乃下韩凭入狱。韩凭在狱中接到何氏传书,言从死之志,于是韩凭自杀。其妻暗腐衣服,与康王登高台,趁康王不备,纵身投下,康王抓住她的衣服,衣裂人坠,留遗书于带,求合葬。康王恼怒,故意将二人分隔而葬,遥遥相望。也许是精诚感动天地吧,一夜之间,梓木生于二坟,根交于下,枝连于上,有二鸟如鸳鸯,凄于枝上,交颈比翼,且暮悲鸣……
“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她,是他的妻子!她想起那年七夕……那一天,他表白衷素,她芳心暗许……
何必花烛?何必洞房?只要他和她两颗心认定了那密约深盟。
“容若!你怕什么,担心什么?”
“芙蓉莲子待分明”?容若怕“露冷莲房坠粉红”吗?她卷起袖子,那白皙玉臂上,宫砂殷然如血。
不必再担心什么了,她将保留着芙蓉般的纯净,归向……寂灭。
就着烛火、她焚去了所有方胜;她不必留,那些字句,已镂在她心头……
太皇太后为后宫的传言,也深为困扰,她认为与其这样情况暧昧不明,引得揣测不安,不如干脆册封,纳入后宫,或让佩蓉出宫,断绝臆测。她无法了解,一向果决的皇帝,何以如此拿不起,放不下。便温和暗示:
“明年春天,六格格得招额驸了;谢姑娘这‘公主师’没个名分,便不能留在宫里。皇帝要有什么打算,可得早日决定!”
康熙有了决定;在明春,六格格大婚前,不管佩蓉态度如何,都要册封了!
此事还在酝酿,储秀宫中传出谢大家病倒的消息。而且,有愈加沉重之势。
“红颜薄命!”
同样的四个字,有的出以惋惜,有的出以感叹,也有的,幸灾乐祸。
佩蓉自知今生与容若已无团圆之望;皇上册立之志已坚,即便退一万步,她出了宫,为了避免皇上猜赚;为容若招灾惹祸,她也不可能嫁到纳兰家了,唯有古佛青灯,了此一生。一念至此,了无生意,本来纤弱的身体,何堪负荷排山倒海而来的断伤?不旬日间,便已病骨支离。
心病本已难医,何况她生趣已失,见粒而呕,药石难进。
康熙心痛如捣。到佩蓉病至垂危时,偏偏太皇太后为恐皇帝太过伤心失仪,以不合礼制为由,禁止皇帝再往储秀宫。咫尺之隔,便如千山万水。
容若虽然身在大内,后宫却是除非扈从,也难越雷池一步的。康熙自己陷身情波苦海中,对容若忧苦之情,归之于手足情深,君臣相对咨嗟;康熙一腔苦楚,还可以向容若渲泻,容若自己,心如刀割,却有苦难言,只有愁颜相对。
初更了,半弦寒月,挂在檐角。伴着手执书卷,却显然心神不属的皇帝;想必,皇上一颗心,也和自己一样,都飞到储秀宫,伊人病榻前了吧?
太医,都表示力难回天了,在点滴宫漏中,佩蓉的生命,是否也正流逝?
“玉格格到!”
忽然,御书房外的太监回报。不待皇帝传旨,玉格格已闯了进来,顾不得见驾,迳对容若道:
“跟我走!”
皇帝长身而起,容若脸色骤然惨白;几乎同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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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梧湿月冷无声(9)
“玉格格……”
话未说完,王格格泪流满面,先对着容若,道:
“蓉姊姊,她……”
一顿,一双泪眼转向皇帝:
“皇上!容若是她的亲人,这最后……连个送终的亲人都没有么?”
皇帝无力地跌回御座,挥手:
“快去……”
储秀宫中,鸦没鹊静,宫女、太监,还有闻讯而来的妃嫔,都在外间,有的拭泪,有的叹息,六格格也到了,哭得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