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你做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一次是第几次做?”
“在其他东西上数不胜数,在人身上,”他在漆黑的面巾下似笑了一声。“这是第一次。”
阿依的眸光沉了一沉,她虽然承认兰陵秋医术很高明,但对于他和他们瑞和堂在面对病人时高高在上的态度并不喜欢。阿依有种自己和墨大人的小命被捏在兰陵秋手里的感觉,这感觉让她有些不快。也有些不安。不知道兰陵秋会不会半道一个不高兴就把他们扔在这里不管,或者换着换着血一时兴起把他们当成玩具来研究,正在换着血的她可没有力气去揍他一顿。
原来把自己的命交到大夫手里竟然是这样的忐忑不安,她这一下总算是体会了。
“兰公子,我会随便你怎么做,但前提是,你一定要让墨大人活下来。”阿依坐在高板床上直勾勾地盯着兰陵秋,沉声道。
“你自己也是大夫。你应该明白我是不可能对你保证什么的。”兰陵秋把玩着手中器械,漫不经心地说。
“我的意思是你不要把我们当成是玩具。你要尽力救活墨大人。”阿依直勾勾地盯着他,认真告诫。
兰陵秋歪头看了她一眼,心不在焉地说道:
“我好歹也是个大夫,又是一个御医,你放心,我是很有操守的。”
才怪!
阿依用怀疑地目光警告地看了他一会儿,她虽然没有说话,兰陵秋却知道她此刻正在念叨着老套的台词“若是你敢乱来,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之类的。
阿依过了一会儿才收回目光,怀着一颗异常复杂的忐忑之心慢吞吞地平卧到另一张高板床上去,不由得望了一眼隔壁床上的墨砚,他的面色仿佛每一息都在变化着,一团青黑之气在他的脸上越来越深,气息似比刚刚更加虚弱,这让她的一颗心霎时提到喉咙里,慌忙平心静气卧下来,对兰陵秋淡声道:
“开始吧。”
兰陵秋雪白的眉毛一扬,似在称赞她的勇气,从怀里摸出一双薄如蝉翼的手套戴上,这一套绝对是跟阿依学的。他一面慢条斯理地戴上,一面漫不经心地对她说:
“不能给你用麻醉药,因为那会影响血流的速度,你只能眼看着他的血流进你的身体,而后你的血再一点一点地流进他的身体里,即使中途血止不住,即使中途血管破裂造成更大的出血,你也只能眼看着。”
“我知道,你不用说的这么详细。”阿依觉得他像是故意说这些话来吓唬自己,皱了皱眉,淡声道。
兰陵秋再次扬了扬雪白的眉毛,不紧不慢地询问:
“有没有什么需要交代的遗言,我可以帮你转达。”
这个人还好意思说他有职业操守,他根本就一点医德都没有好吧,正常大夫哪里会在这种时候说这么会影响人情绪的话,即使是素来理智清冷的她都不会这样做,这个人的师父在教他医术时到底是怎么教他德行的!
“我已经写好遗书了,遗言不劳你费心。”她没好气地说。
“是吗?那就好。”兰陵秋扬着眉毛点点头,继续平声道,“这一次的换血过程会很缓慢,比起颈脉还是用腕脉更好,我会将你们两个人的血脉连接起来,让他将毒血输入你的体内,同时接受从你体内输出的健康血液。”
阿依绷着一张小脸,点了点头,眸光下意识落在墨砚身上,顿了顿,却又偏过头去不再看他。
兰陵秋已经拿起一根细长的鹅毛管,先以金针刺穴,紧接着拿起锥子似的长针利落地刺入墨砚手臂内侧的动脉血管里,紫黑紫黑的血便流了出来,那血并非是凝固的,而是粘稠似絮状恍若细粥。兰陵秋将鹅毛长管的另一头连接在阿依手臂内侧的静脉血管里,之后又拿起另外一根鹅毛长管,如法炮制,以阿依另外一只手臂内侧的动脉血管连接墨砚另外一只手臂内侧的静脉血管,将两人的身体以鹅毛管相连,形成了一个能够缓慢流转连通的循环。
阿依平卧在硬邦邦的高板床上,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顺着鹅毛细管流入身体内,而另一头,自己体内的新鲜血液则顺着鹅毛细管缓缓地流进墨大人的身体里。先前流入身体内的毒血似乎开始在身体内蔓延扩散,就仿佛在宣纸上打翻了墨汁之后,墨迹会在宣纸上悄无声息地一点一点扩大一般,先前因为锥子针刺入血脉所产生的剧痛感在这些东西流入体内的一瞬间便麻木了,紧接着顺着那一根血管,悄然有序地、不徐不疾地、却又仿佛在追赶一般地,有东西开始寸寸封锁住她的血管,轻擦过她的内脏,残留下痕迹并缓缓地渗透腐蚀。
血液的流失让她的力气一点一点地消逝掉,在一瞬的呆滞过后,她的头脑变得一片模糊,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从体外用力拉扯出她的灵魂一般,她整个人迷迷糊糊,一片茫然,甚至都开始忘记她现在究竟在哪里正在做什么。她觉得有些怕,她害怕了,她其实并不想就这样死掉的,然而当她挣扎着勉力撑开不知何时紧闭已经失去了睁开的力气的眼睑时,脑袋无力地歪了一歪,眸光落在对面的墨大人身上。
她呆了一呆。
若她不死,墨大人就要死,她忽然想起了这个无法逆转的事实。
停了一会儿,她终于又一次缓缓地闭上眼睛。
先生,对不起呐,她想好好活下去,可是她更想让墨大人好好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