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忽然孩子的动作停住了。阮寄感觉到什么,侧首看去,便见到了柳岑。
&esp;&esp;她又收回了目光,只是不再唱歌了。
&esp;&esp;柳岑走了出来,低声道:“阿寄。”
&esp;&esp;她不说话。
&esp;&esp;“我知道你已不是哑巴了,阿寄。”他涩涩地笑了一下。
&esp;&esp;半晌没有人回应,他只得又说了下去:“袁琴起兵了,你知道吗?明明是关泷的军队……不,应该说,是顾拾的军队吧?也不知袁琴如何使唤得动……”
&esp;&esp;阮寄的神色变了。他知道她在认真地听着,于是在她书案对面坐了下来,续道:“这个袁琴我也见过,他不是从不肯做出头鸟的么?如今他怎么敢扯旗造反?”
&esp;&esp;阮寄道:“人是会变的。”
&esp;&esp;“是啊。”柳岑盯着她的表情,“当初顾拾引诱我攻打南宫,解救了东城和北城的百姓,我还道他是条汉子,十分地佩服他。可如今看北地这情势,我又不由得怀疑他了。
&esp;&esp;“他若当真要解救百姓,为何还要留着北地的军队?为何不索性让关泷他们全都向我投降?更不要提还有虎视眈眈的鲜卑人,根本不把我当回事——”
&esp;&esp;“他已经死了。”阮寄打断了他的话,“死了的人,想不了那么多。”
&esp;&esp;她的容色看去是那么平静,眸光如沉着的深海,全然探不见底。她就这样说了出来,明明知道说出口便再不能更改了,明明知道说出口便是最悲哀的妥协,可她仍然说了。
&esp;&esp;他已经死了。
&esp;&esp;柳岑看着她,清淡地一笑,“你终于想通了?”
&esp;&esp;阮寄低下头,孩子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正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瞧。
&esp;&esp;想通或想不通,从来没有分别。人生从来没有给过她其他的选择。
&esp;&esp;柳岑凝望着她,手撑着书案倾身过来,她不由得往后退缩了一下。他的气息倾吐在她额发间,声音低得有些暧昧:“我们成亲吧,阿寄,我会对你好的,比顾拾更好——早在五年前,我就该这样同你说了。”
&esp;&esp;那双曾是温柔的眼眸也变得深黑如渊,与恨意别无二致的爱在那深渊底里纠缠着堕落了下去。
&esp;&esp;☆、
&esp;&esp;柳岑决定将御极大典与自己的婚典一同操办,在登基为帝的同时封阮寄为皇后。
&esp;&esp;这本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但朝堂上剩下的臣僚已然寥寥,通晓礼典的官员都不知去向,柳岑的脾气又一日比一日地乖戾——
&esp;&esp;曾有一位将军犯颜直谏,说为今之计,只有出城去主动迎击五郡兵马,而不是龟缩城中,却被柳岑拖下去以军法斩杀。
&esp;&esp;于是便没有人再说话了。
&esp;&esp;柳岑有时还会到章德殿里来,特意地问阮寄:“当初阮太傅不是治《礼》的名家?你我二人的婚礼,便由你来定夺如何?”
&esp;&esp;阮寄抱着孩子抬起头——她没有一刻敢让顾雒离开自己的怀抱——看了他一眼。
&esp;&esp;她愈来愈少说话,而那双眼睛愈来愈清冷。
&esp;&esp;很久以前,她也曾对柳岑抱有一些感情:感激,欣赏,信任,亲近……虽然那些都不是爱,但现在,便连那些也都不剩下了。
&esp;&esp;很久以前,柳岑曾希望自己可以读懂她的表情。他知道顾拾可以,毕竟在长年累月的光阴里,顾拾没有其他的事情可做,内心纯粹得只能装下这一个女人。柳岑便想,若是自己可以读懂她的表情,那或许一切都会不同——
&esp;&esp;现在他终于可以了。
&esp;&esp;她的表情原来是那么简单的。即使她不说话,他也能看明白,她厌恶他。
&esp;&esp;在那厌恶之中,竟还掺杂了一丝痛苦的怜悯。
&esp;&esp;他想这就够了。虽然他憎恨被怜悯,但他毕竟看出来了她的痛苦。如果自己能让她感到那么一点点的痛苦,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那——那他自己万劫不复,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