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语音冷得很,雪儿心下不由一颤,低呼道:“花伯伯,小女子粗知皮毛,伯伯不要见笑!”
花妖一笑,有如隆冬里阴霾的天气见到太阳,这是极罕见的事,谁知那魔头会笑?
雪儿低声道:“花伯伯,我抚一回筝琴给你听如何?”
花妖点点头。雪儿把膝一盘,团坐地上,那具破筝稳放在膝上,略略调整断弦一下,十三道弦索这时只剩下六条,弦索不全,如何调弄?幸亏雪儿造诣不凡,已登堂入室,即独弦孤索,抚来也一般动听。
但见她纤纤素手伸出,十指往筝琴上一拨,珠走玉盘之音顿发,宛似鸾鸣凤和,争鸣不已。
才一调弄,那魔头当真是个知音,击节叹道:“孩子,这阕曲儿太妙了,是两个青年人,嗯,一男一女,一对情侣,在月白风清之夜,对着湖光山色,谈情说爱,互发爱慕之音,对不对?这是凤和鸾鸣!”
雪儿不答,又是妩媚一笑,继续弹了下去,这时琴音忽高,飞扬震耳,铿锵如同金石交击。
花妖忽皱眉道:“咦,他们在争吵,唉,好好的一对情人,为什么要绊嘴?”
当然也猜得对,雪儿再展颜一望花妖,有如春花向日,饶是那恨绝女人的魔头,心中也禁不住一颤。雪儿的琴声此时变得低低,如慕如怨,加泣如诉,忽地里,韵儿一扬,势如狂风卷石,呼呼不绝,那高响,那低调,交织一起,间歇相杂。
花妖那对可怕的怪眼,陡然掉下两滴泪珠来,叹道:“那对情侣绊嘴倒也罢了,却要翻脸,现在那男的在哭,女的也在哭;男的又发雷霆啦,咦,女的不让,也在生气,唉,罢了,他们这回闹翻了!”
雪儿这回却不笑,秀眉紧攒,满脸哀愁颜色,她已然给音律紧抓了自己的情绪。
陡然间,琴声低得如同没有声息,只剩下一阵余响低回。像有人在轻叹,在顿足,陷于彷徨无计之中。
花妖紧崩着脸道:“不好,女的走了,男的寻她不着,恐怕要自杀哩!听琴声里,那男的已然陷于怆然欲绝之境!”
筝琴之声续响,从低低的喟叹,渐渐地嘹亮起来,那铿锵之音复见。花妖不住地点头道:“这才对,死了岂不可惜,那男的片刻已动了走遍天涯海角,寻觅失去爱侣之志!”
蓦然间,筝鸣转壮,初时杂然交迫,继而如万马奔腾,夹杂干戈大动之音。
花妖眉头一皱,叫道:“什么?他们竟打起来,咦,对了,是遇到了三言两语不和便打起来,这怎么好!”
那万马奔腾,金铁交鸣之琴音一低,变为呼呼喘息之声。花妖连连叹道:“那男的给打伤了,伤得很重,你们没有听到他的呻吟声吗?”
过了一阵,琴音忽高忽低,花妖一旁解释,续道:“男的伤愈了,去找女的报仇,又遇到啦,唉,女的给男的杀了。
多残忍可怕的事!”
说到这儿,忽地里目暴恐惧之光,掩面哼道:“那男的当真残忍,往后见女人便杀,你们没听到,琴音里许多女人哀叫的声音吗?唉,多可怕,婉转悲啼不绝,那男的当真不对,怕是个疯子啊!”
琴音到此一歇,忽地里,花妖怪眼瞪得大大地,失声叫道:“孩子,你你你……不是在说我吗?”
一幕幕尘封的往事,倏地涌上脑际,花妖痛苦的表情,暴露无遗,似在深悔前非,手脚不断抽搐着,他本已是个伤得很重的人,片刻给七情一冲击,哪受得了呢!
雪儿低低呼道:“花伯伯,你伤得很重,别太冲动,人孰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花伯伯,你保重自己则个!”
花妖哀然道:“孩子,伯伯知错了!”话才歇,已支撑不住,怪眼一翻,晕了过去。
这时,群雄也自沉迷在雪儿那美妙的琴音里,惘惘无觉,琴音一歇,花妖哀声怪叫,才如大梦初觉,蓦然惊醒过来。目睹这幕惨景,也是各自凄然!
千手如来耿鹤翔最先开腔,翘起了大拇指,冲着雪儿说话:“雪儿姑娘,真有你的,在下佩服了!”
耿鹤翔为人最是豪迈,义气干云,惟疾恶如仇,性子既躁急又耿直,方才眼见雪儿苦苦要相救这魔头,心中甚不以为然,此刻已经明白过来,不由地敌意全消,反而大赞雪儿聪明机伶,救人于魔鬼之域!
铁笔书生叹息道:“耿老弟,闲话少说,咱商量怎样救一救花老儿之命!”
耿鹤翔答道:“还用商量么?花孝儿不是早已吩咐救治之法?”
赛刁婵搭腔道:“话倒不是这样说,花老儿要咱们捕鹰取血,才得救了他,这倒是一个难题!”
言语之间,这数人对花妖的观感已然一变,不再以“魔头”一词相称了。铁笔书生沉吟道:“要捕猫鹰不难,杀它倒不容易,要知杀它一头,咱几条命儿全得赔上!”
这种经验,在初来之时已有,不待细表而知。雪儿这时已走近了诸人之前,满脸焦急颜色,叠声向铁笔书生道:“这怎么好?这怎么好!”
话声未落,陡闻有低低的呼叫说:“孩子,你扶我出去,我自会弄一头扁毛畜牲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