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君宇珩的脸上、身上投射下斑驳的光影。
那些斑驳的点点光影衬得君宇珩的脸容出奇的纯白无瑕、宁静幽远,而他只是那样静静地倚坐在石壁边,长长的眼睫低垂着,如墨的长发流水般披散了满肩,周身上下安静得如同海洋的最深处。
时而有微风吹过,枝叶轻动,点点的光影闪烁变幻,恍然如浮生里一场华丽而又不可捉摸的梦。
狄霖屏息凝望着这个在变幻若梦的光影中仍然宁静如水的身影,那样的纯净美好,却又是那样的清冷淡漠,仿佛已远远地隔绝在了世间万物之外,教这俗世间的一切凡尘都无法接近,亦无法将之有丝毫的沾染。
默默地注视着,此刻的狄霖已然分不清缠绕在自己心间的又是一种怎样复杂难明的感觉,说不清,理还乱。
许久许久,他方才缓缓地别开了视线,随即却又发现,阳光将君宇珩静默的身影长长地投射了过来,正轻轻覆在自己的身上。这样虽非直接的无声接触,却在刹那间触动了他的心弦,一丝异样的情愫在那里悄悄地蔓延开来,又在胸臆间涨满。
也不知过了多久,君宇珩轻轻地动了动,然后伸出手扶着旁边的石壁慢慢地站起身来,药性刚过,他的动作显得有些费力而迟缓,但他却用一个宁静而清冽的眼神制止了想要上前来搀扶自己的狄霖。
狄霖只能定定地立在一边,看着君宇珩用力撑着石壁站起,那完美如玉琢般的手背上因为用力过大而暴出了淡淡的青筋。
虽然有些艰难,但君宇珩还是努力让自己站得笔直,然后慢慢地、却是一步也不停缓地走出了这个小石洞。
狄霖站着,并没有跟过去,他看得出此刻的君宇珩需要一个人静静地独处。所以,他只是默然地站在原地,看着君宇珩慢慢地走出了自己的视野。
※※※ ※※※
不远处有隐隐的流水声传来,君宇珩循着水声慢慢地走了过去。
那原本是一条细小的溪流,只是因为连日的大雨,水流变宽变急了许多,不过流经此处,因为几块巨石的阻挡,水势明显变缓了下来,水面也开阔了起来,在巨石的环绕下形成了一个近乎半圆形的平静水面。
君宇珩踩着河岸边细小的卵石走了过去,明明已是深秋入冬的天气,但这个小山谷似乎因为四面被崇山峻岭包围着,气候居然与外面迥异,按理本该是万木萧索、繁花落尽的时节,这里却是树木繁茂、野花盛开,俨然竟是一派初春的景象。此时在灿烂阳光的照耀之下,河水倒也并不十分寒冷刺骨,而只是有些凉意沁人。
不过乍一入水的凉意浸体,还是让君宇珩微微瑟缩了一下,过了片刻方才慢慢地来到了河的中央,河水并不是很深,最深处也不过刚刚及肩。
河水轻漾,流淌不息,从君宇珩的身边无声地流过,又流向远处。
他淡漠地看着远处水面上粼粼的波光,脑中却是忽然想起石室中贺延与撒利耶的那几句对话。那些话因为情绪的波动而说得很快,他对于胡语也只是略知一二,但经过反复推敲再加上前后联想,还是从中窥见了一个极为惊人的秘密:身为当朝太傅的苏幕远竟然与胡族结盟,撒利耶此番乔装远来想必就是为了商谈结盟一事,但双方的合作又以破裂而告终。在石室中贺延曾对撒利耶提议,以揭破苏幕远图谋篡位一事作为最后的筹码,再次与承熙朝进行和谈。
君宇珩之前就对于撒利耶以区区数十人就能够悄无声息地长驱直入而暗自生疑,现在看起来,苏幕远应该早在猎场的护卫中伏下了不少的暗线,所以才会对自己的行动了如指掌,所以羽林卫派出的当夜就发生了突袭。
他现在才发现,苏幕远的野心竟远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大得多,也要急得多。为了获取皇权地位,为了自己个人的利益,甚至不惜与胡族勾结,而完全不顾胡族的狼子野心,也不管最终的结果是否会引狼入室。
而这一次也是他自己的一时大意,原本以为是在京畿腹地,内有百余名侍卫,外有龙骑军重兵护卫,而朝中的一切不安分的因素也尽在掌握之中,却万万料想不到竟会闯入一个色胆包天的撒利耶,令自己蒙受了生平最大的屈辱。
只要想到那羞辱难堪的一幕,君宇珩就不禁一阵深恨,他不是感觉不到撒利耶的那种情感的,只是那种情感既浓烈却又疯狂,对于这种强加于自己身上的炽热情感,君宇珩唯一会有的感觉就是厌恶,无法自禁的厌恶。
君宇珩不禁双拳紧握,用力击打了一下水面。
他的容貌绝美、风姿出众,见者无不惊为天人,但却自有一种天上明月般令人无法接近、不敢亵渎的清冷绝傲。手掌大权后就更是威仪日重,身旁之人无一不是心怀倾慕,却又只敢远观仰视,曾几何时蒙受过这般的奇耻大辱?
一时间,水被激起,水花四溅,溅得满身满面,带来一阵沁入心脾的凉意。然而令君宇珩联想起的却是在那阴暗潮湿的石室之中,那冰冷的殷红酒液在自己赤裸身体上流淌而过的龌龊感觉,还有陌生男子在自己耳边急促粗重充满情欲的灼热呼吸,那滚烫得似要燃烧的唇舌所触碰过的每一处地方都忍不住升起了有濡湿爬虫爬过的感觉……
那样的屈辱,那样的不堪,君宇珩忽然感到一阵无法抑制的恶心,想要呕吐。
也不知道,眼前这奔流不息的清冷河水能不能冲刷、带走这些屈辱、恶心的感觉?
这样想着的君宇珩深深地吸了口气,将自己整个人都完全沉入了水底。
狄霖等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跟了过来,但并没有跟得太近,看着君宇珩走入了河水之中,虽然有些担心河水甚寒对身体有碍,但他更能理解君宇珩想要洗净自己的心情,心下一阵黯然油然而起,知道此刻过去只会令君宇珩更加难堪,只能远远地站在一株大树后,静静地等着。这时突然听到一声流水激响,回头看时,却正看到水花四溅,而君宇珩已经没顶沉入了水底。
君宇珩正闭着眼睛,浸没在水中,却突然被人猛地抓住双臂从水中拎了出去,猝不及防,呼吸不觉一岔,顿时呛进了一大口河水,忍不住咳了起来。
狄霖紧紧抓着君宇珩的手臂,不顾他的挣扎,将他抱上了河岸。君宇珩的全身已是湿透,紧靠着狄霖将他的衣衫也濡湿了一大片。
“你……”狄霖原本想说什么,但看见君宇珩因为呛水而不住地轻咳着,清冷如冰的眼眸中咳出了朦朦的水色雾气,玉白的脸庞隐隐透出一抹红晕,又淡淡地向着耳后晕过去,然而那薄薄的双唇却淡白得仿佛失去了所有的颜色,他的心中不禁微喟一声,只低低地说出了一个字,声音就轻叹着消逝在了喉间。
那微启的淡色薄唇,看起来竟是如许的冰冷,此时此刻,狄霖并没有其它的想法,只是突然单纯地有种冲动,只想要轻轻地温暖它,让它不要再冷下去。
仿佛鬼使神差地,狄霖低下了头,用自己的唇轻轻地触了触君宇珩的唇,真的很冷,象是触及了带有清冽寒香的薄冰,比起想象中似乎更冷,冷得令狄霖的心不由得微微一悸,茫然间却有种微微痛惜的感觉生起。
他茫然若失地轻轻离开了君宇珩的唇,却又不经意地对上了君宇珩的眼,那现出微微惊讶的眼,仿佛水波微澜的寒潭,明澈而且清冷,让狄霖突然回过了神,当他意识到自己竟做出了怎样的举动之后,头脑中顿成一片空白,整个人僵立在了那儿。
然而君宇珩却象是并未生恼,这一刻,他微微侧着脸,深深地看着狄霖,却又象是正在透过眼前的狄霖追忆着某些极为遥远的事物,他的样子看上去有着某种淡淡如烟的迷惘。
这张年轻俊秀的脸庞,这双眼角微扬带着傲然不羁的漂亮眼眸,还有那眼眸中清澈明朗如星月般的神情,究竟是眼前真实的人,还是只不过是自己记忆深处早已模糊不清的残存影像?
而这一刻,这两者仿佛已经重重地交叠在了一起,他无法分清,亦不想分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