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玹与裴府众人一路风尘仆仆,鞍马劳顿,去往京城。一路无话,这一日到了西京长安城,这是大唐帝国的京城,当时天下第一形胜繁华之地,即便是同一时代的大食帝国国都大马士革和巴格达,比起长安城也是相差甚远。长安城方圆百数十里,九衢六市,行人如鲫,车水马龙,甚是繁华。
长安城内,红楼画阁,绣户朱门,雕车竞驻,骏马争驰。高柜巨铺,尽陈奇货异物;茶坊酒肆,但见华服珠履。真是花光满路,箫鼓喧空;金翠耀日,罗绮飘香。李清玹与裴府车队缓缓而行,走了一个时辰,不知不觉走到宣武门前,只见有一片广场,人头拥挤,锣鼓声暄,还有一面大旗,迎风招展,李清玹只道是江湖卖解的,也不怎样在意。
忽听得旁边有人谈论,一个说道:“这可真是新鲜事儿,大姑娘在京城比武招亲!”一个说道:“过几日的道门盛会,老百姓进不了去,在这里看几场比武,也可以过一过瘾。”又一个道:“天下武林高手云集京城,趁这个机会比武招亲,确是最好不过。只不知那个女子漂不漂亮?”
他的伙伴笑道:“你又不懂武艺,她貌美如花,你也不能攀折,你管她漂不漂亮?我倒是担心她的武艺不知如何,倘若一出场,三拳两脚就给人打倒了,岂非大杀风景?”先头那个道:“她敢在道门大会的期间,打出比武招亲的旗号,谅来武艺定必不错。”
李清玹抬头一看,果然见着那面大旗上绣的是比武招亲四字,心想,“真正武功高强的女子怎会打出比武招亲的旗号,大约是衣食困难的江湖卖解女儿,想得个归宿,扮个丈夫,但也不妨去看看热闹。”由于宣武门前人头拥挤,裴府车队暂时被堵住了去路,只好停了下来。范腾云立在裴滢萱的车前恭敬的说了几句话,就见裴滢萱所在的车窗悄悄挂起来了一角。
只见场中一老一少,似是两父女身份,那女子一身红衣,年纪十七八岁,长得十分秀丽。李清玹来到之时,开场白似乎已经讲过了。只听得有人问道:“只要是三十三岁以下,是俊是丑,只要能打败你的闺女,就可以成亲么?”那老者道:“不错,但还有两样,家有妻室的可不行,还有就是上场之前先付十两银子。”
话犹未了,便听得一个人大叫道:“好,小生年方三十,尚未娶妻。我来也!”此人满脸胡须,声如破锣,自称“小生”,众人无不失笑。那莽汉扔给老者十两银子之后,得意洋洋的扬起一双拳头道:“小娘子,我若是打痛了你,你马上出声。”那红衣少女道:“你尽管用足气力,只怕你打不着我。”
那莽汉一拳打去,红衣少女轻轻一闪,那莽汉果然打她不着,少女一个转身,朝他拍得一掌,登时就把他打翻出去了。看热闹的人哈哈大笑,掌声如雷。李清玹心道,“这女子的武功已经踏入一流高手行列,并非一般江湖卖解的可比。她的步法却不知是哪一派的,看来似曾见过,却怎的想不起来。我再看她两招。”
那莽汉爬起身来,叫道:“好厉害,我可不敢讨你做妻子了。”他刚刚离场,便有人走进场来,那人扔给老者十两银子之后,哈哈笑道:“我不伯老婆凶,你嫁了我吧。”有认得他的说道:“这人是南门开武馆的蒋师父。他的通臂拳大大有名,这一场大约有些看头了。”
那红衣女子嗅道:“你打赢我再说吧。”那姓蒋的蹲下半腰,猛的跃起,双拳直捣,果然似个猴子模样,但也不过十来招,便给那女子弓鞋一绊,跌了个四脚朝天。李清玹看到此处,可渐渐有点惊奇了。并非是因为这女子的武功,这女子的武功虽然不错,李清玹也还不怎样放在心上。
李清玹感到奇异的是,这女子的武功家数,和中原的各家各派都不相同。虽说是比武招亲,并非性命相搏,但这女子的出手,却每一招每一式都是阴狠凌厉的手法,有些类似蜀中武林门派的短打功夫。不过她在击倒那拳师之时,李清玹却可以看得出她只是用了一两分功力,因此那拳师才不过摔了一跤,不至于受到重伤。
李清玹越看越起疑心,“她究竟是哪一派的弟子?她的武功家数,怎的越看越觉得似曾相识?”心念未已,只见又有个人走出场来,似是个二十七八岁左右的书生,摇着一柄折扇,待付给老者十两银子后,彬彬有礼的说道:“小生徐玉坤向小娘子领教几招。”
那老者道:“我儿小心了,这位是长安东郊五柳庄庄主徐彦舟的公子!小女武艺低微,还请徐公子手下留情。”徐玉坤是徐彦舟的独生子,徐彦舟舍不得他在江湖道上冒险,因此他虽然尽得家传武功,年纪也已二十八岁,但却从没有在江湖上单独行走过。
他这次出场,固然有几分是为了那女子姿容秀丽,但更大的原因则是想试试自己的武功。他父亲名震关中武林,他自己未曾有过江湖威名,庄内的护院当然都是奉承他的,他自以为已得了父亲的全部武功,他父亲在关中武林威震一方,自己想必也是天下翘楚了。
他怎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父亲的商行车队从未失过事,最主要的缘因还是因为他父亲在江湖上人面熟、交情阔的原故,要是当真只论武功,比他父亲高明的人还不知多少!这时他见那老头识得他的身份,又请他手下留情,不禁得意洋洋,摇着扇子说道:“好说,好说。令媛才貌双全,小生爱慕得紧,咱们是点到即止,决不至于伤了令媛的。”
红衣女子心头恼怒,却不动声色,淡淡说道:“徐公子也不必客气,拳脚无情。万一我收手不及,误伤了徐公子,请徐公子不要见怪。”那老者斥道:“你有多大本领,妄敢口出大言,好好向徐公子领教吧。”
徐玉坤哪知道那老者的说话,乃是暗示他的女儿,要他女儿手下留情,当下哈哈大笑,说道:“令媛说得坦率可喜,我正想见识令媛的真正功夫,请小娘子尽量施展吧。”他自信有必胜的把握,心中正在盘算要怎样才能赢得漂亮,既不伤及对方,而又要使得对方心眼口服。
哪知交手不过几招,徐玉坤已是大大吃惊。红衣女子的武功怪异,越碰到武功高强的对手,她的出手也就越为狠辣。刚才因为那两个对手平庸,还不怎样显现出来,现在碰上了徐玉坤,她掌指兼施,掌劈指戳,几乎每一招都是攻向徐玉坤的要害!
徐玉坤这才知道这女子比他高明得多,又是吃惊,又是恼怒,“你明明知道我是五柳庄庄主之子的身份,这不是存心要我出丑吗?好呀,你既不留情面,可也休怪我要下辣手了。”他的折扇本来是插在背后的,这时忽地取了出来,那女子刚刚一掌劈到,徐玉坤一个游身滑步,倏的转过身来,扇头已指到那女子掌心的“劳宫穴”。
徐玉坤的真实本领虽足不及那红衣女子,但他家传的独门点穴手法,却是甚为奇妙。红衣女子出身蜀中青城剑派门下,见他认穴极准,又快又狠,也禁不住心头微凛,连忙缩掌。徐玉坤得理不饶人,折扇挥舞,立即抢攻,指东打西,指南打北,那女子一时摸不消他的手法,竟给他迫得退了几步。
折扇不比刀剑,倘若是在常人手中,多了一把小小的折扇、本来无关紧要,也伤不了敌人。但在点穴名家手中,却是一件兵器。点穴功夫,讲究的只是毫厘之差,多了一柄折扇,等于手臂长了尺许,点起穴来,当然是比只用手指点穴要利便多厂,何况他这把折扇的扇骨又是用精钢打成薄片的,本来就不是、把普通的扇了。
徐玉坤动用兵器对付那女子的一双肉掌,旁观的人,虽然都知道他是五柳庄徐庄主的儿子,但也有许多人出声“嘘”他,徐玉坤深感面上无光,更为恼怒,“好在他们父女所订的比武招亲,并无声言不许对方动用兵器。我不管旁人如何,且把这女子点倒再说。哼,我倒不希罕与她成亲,这口气却不能不出!”
徐玉坤在一片“嘘”声之中攻得更狠,红衣女子退了几步,不知是绊着石子,还是太过慌张,忽然一个踉跄,失了重心,身子向前倾仆。徐玉坤大喜,折扇疾伸,立即点那少女的“愈气穴”,哪知这是红衣少女有意卖个破绽,只听得“嗤”的一声,那折扇刚沾着她的衣裳,已给她劈手夺了下来,一把撕成两片!
徐玉坤呆若木鸡,那少女已将撕破的扇子塞回他的手中,笑道:“徐公子,真是太对不起了,弄坏了你的扇子!”全场都给红衣女子喝采,声若惊雷,徐玉坤恨不得有个地洞钻了进去。那少女毫不费力的撕破他的精钢扇骨,虽说钢片甚薄,这手劲也大得惊人,徐玉坤又是羞惭,又是骇怕,在喝采声中如飞逃了。
到了此时,李清玹也不禁大为吃惊,他的吃惊倒不是为了红衣少女的这手功夫,而是已经看出了这少女的师承宗派。红衣少女连败三人,用的虽然都是掌法,但到了她打败徐玉坤的时候,李清玹已经完全可以断定,这女子和他乃是同门师兄妹,她的掌法正是从青城派那套七星剑法中变化而来的!
李清玹好生奇怪,“师父他虽然向我提过师门的事情,却未说过我这一代弟子的情况,但从这女子的武功家数看来,决对是青城剑派的同门无疑。这女子的招数老辣,从掌法上来看,剑法绝对不低,看她的武功修为,应该是修成了一寸内劲了。她有这样好的武功,怎的还要抛头露面,举行比武招亲?”
李清玹最初以为是个普通的江湖卖解女子,想碍个归宿,找个丈夫的,本来没有多大兴趣,原意只是想看一看就走的,那知现在却现了她与自己同出一门,敢情都是青城剑派门下弟子,他原先的想法也就不能成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