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还没开演,杨老三拿着一本书,给肖玉芳小声地讲解着。
杨老三讲着:“ 这条线叫什么? 中轴线。” 在肖玉芳的身上比量着,“ 就像你的这根大梁骨。” 肖玉芳一边学着, 一边警惕地躲着杨老三。杨老三突然怪声怪气地问:“你都想好了吗?”肖玉芳故作懵懂: “想什么?”杨老三怪笑道:“嘿,你耍我啊!”肖玉芳:“噢,你说那件事啊? 想好了。” 杨老三问:“ 不怕跟我学手艺坏了名声?” 肖玉芳低着头说:“师傅,我怎么寻思,你都不是那样的人!”杨老三道:“我就是那样的人! 早晚我要收拾你。” 肖玉芳挺着胸脯说:“ 那你就动手吧!”
电影开演了。杨老三和肖玉芳在看电影。
杨老三斜睨着肖玉芳,发现她的手放在裤兜里,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扳手。杨老三气得离座而去。肖玉芳追了出去。
在电影院大厅里,肖玉芳气喘吁吁地拽住了杨老三:“师傅,电影没看完你怎么就走啊?”杨老三气哼哼地说:“你还真换了大号的了?
再不走我就没命了! 你手里的扳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我脑袋敲个窟窿呢!守着个母夜叉看电影,我有多大个胆啊!有几个脑袋啊!不教了,不教了!给自己留条小命儿吧!”
肖玉芳看着杨老三说:“师傅,你别怕,为了跟你学直大轴,我豁出去了! 你说什么时候吧, 咱现在就找个地方!” 杨老三盯着肖玉芳道:“你不用激我,早晚我要收拾你!”说罢,大步走出电影院。
回到家,肖玉芳坐立难安,在屋里转来转去。过了一会儿,肖玉芳索性走到桌前坐下,对着镜子开始描画起来。
化好妆,肖玉芳换了一件新衣服,对着镜子照着,转来转去,自我欣赏着镜中的倩影。
第二天一大早,杨老三站在院子里对着太阳用牙线剔牙。
一个邻居看见了,笑着问:“杨师傅,你冲着太阳干什么哪?”杨老三笑着说:“不认识这玩意儿吧?这叫牙线,干什么知道吗?这是剔牙缝的,外国人都用这玩意儿,咱中国人都用火柴棍剔牙,那不越捅越粗吗?还不卫生,把牙龈剔出血来,能感染,闹大了还会得白血病,我给你做个呀?”
大工匠 第五章(11)
下班后,锻轧车间里不再像白天那么喧嚣。
班组里的台子上一溜摆了十八把锤子。杨老三在教肖玉芳识锤。
杨老三指着:“你看这一号锤吧,是跑轴的,”一边说着,试着碰了碰玉芳的手。肖玉芳一下子把手缩了回去。杨老三说:“你摸一摸,以后你每天都得摸一遍,你得找感觉,摸摸!”肖玉芳摸了摸锤柄。
杨老三问:“ 摸到什么了吗?” 肖玉芳摇头:“ 没有。” 杨老三轻声地说:“再仔细摸摸,感觉到什么了吗?”肖玉芳摇摇头。杨老三瞪眼问:“ 没感觉到我的温度?” 肖玉芳说:“ 这锤柄上还有温度? 我怎么觉不出来?”杨老三道:“你现在摸不出来,这东西通人性,你老使它吧它就和你有感情,我每天都摸它一遍,摸着摸着它就热乎了,它舒服,我也舒服,嘿,我的温度就留在上面了,记住了吗?”肖玉芳看了杨老三一眼,摸了摸锤柄。杨老三说:“慢慢摸,慢慢体会。”肖玉芳的手不慎碰到了杨老三的手,脸腾地一下红了。
过了一会儿,肖玉芳扬起小脸说:“师傅,你得来真的。”杨老三不解。肖玉芳大声说:“ 你得教我真活儿!” 杨老三火了:“ 难道我教你这些都是假的吗? 我告诉你, 没有个三年五载的你学不到什么! 我早就说了,要想直大轴,必须先过识图这一关,你不识图,不懂大轴的构造,不懂材质,怎么能直大轴呢?第二关就是试锤,你得把这些锤摆弄舒服了,这就得一年半载的,它不舒服它能给你干活嘛!天底下有这样的事吗!哦,你是不是看我那天,就是抡了那么一锤子,就把大轴直了,看起来挺简单?我可告诉你,那一锤子,凝聚了我半辈子的心血。来来来,还是学识锤,这是基本功。”说着,他戴着大手套的手很自然地搭在玉芳的肩膀上。
肖玉芳一怔,轻声地说:“师傅,你别这样!”杨老三的大手套还搭在她的肩上:“ 你看这二号锤……” 肖玉芳严肃地说:“ 师傅, 你别这样!”杨老三的手还没动。肖玉芳火了,大声地喊:“师傅,你别这样!”说着“腾”地站起来,一摸手套,愣了。
杨老三哈哈大笑,其实,他坐在肖玉芳身后的凳子上抽烟。肖玉芳的肩上搭着的是他那只大手套。
肖玉芳不好意思了,轻声地说:“师傅,对不起……”杨老三收了笑:“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 转身便走。肖玉芳怔怔地看着杨老三的背影,心里不知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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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工匠 第六章(1)
一天夜里,肖家三兄弟正在熟睡。
肖德龙忽地坐起来,揉了揉眼,大叫一声,像翻弄烙饼似的,把德豹在炕上翻弄起来。肖德豹被他惊醒, 大哭起来。肖德虎飞也似的蹿出屋子,跑到正屋,大声喊着:“妈,妈,你看,我哥他怎么了?”
…… 一刻钟之后, 冯心兰从西厢房回到屋里。肖长功问:“ 德龙呢? 他怎么了?”冯心兰阴着脸说:“怎么了?叫你折腾疯了,睡着睡着,冷丁起来, 把德豹当钢条翻弄, 练功呢。” 肖长功哈哈笑了:“ 这就对了,学手艺,就得有这股痴迷劲儿。你忘没忘?咱们结婚第一个晚上,我的一个师兄告诉我,他研究出了锻钢的新手艺,我拖着他回了厂子,舞弄了一宿, 把你撇了守空房。” 冯心兰怨艾地说:“ 你还好意思说! 结婚这么些年了,孩子给你熬了一大堆,可你什么时候拿我当回事了?
守着玉芳和孩子,你说瞪眼就瞪眼。对孩子好一点也行啊,你看你,三个一把扳不倒的孩子,你成天呼来喝去的,他们见了你,就像老鼠见了猫,吓得溜溜儿的,你在家里也太霸道了!”肖长功火了:“我霸道什么了?我不是为了他们好吗?子不教,父之过,我不严加管教,他们能成才吗?你一个老娘们儿,知道什么!”冯心兰哭着:“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你这都是因为输给杨老三坐下的病!”
冯心兰的话说到了肖长功的痛处, 肖长功举起巴掌:“ 你给我住嘴!再胡说我抽你!”冯心兰呜呜哭着,凑近身子:“你打,你打,你打死我吧,这种日子我跟你过够了,打死我你跟你的锻锤过日子吧!”三个儿子闻声跑进屋来劝架。肖德虎一把抓住肖长功的手说:“爸,你要干什么! 我妈不是家庭妇女, 她也在厂里干活挣钱养活家!” 肖德豹哭着劝:“妈,别哭了。”肖德龙则喃喃自语道:“都怪我。爸,你别拿我妈杀气,我一定好好学手艺,我这就去练,好好练,一定给你争气!”
冯心兰趴在炕上失声痛哭。
几天后,杨老三和肖玉芳应召走进锻轧车间主任办公室,办公室里,谷主任正在看一张报表。
杨老三问:“主任,找我们俩?”谷主任示意小苗:“小苗,你去把这些报表送到计划科。”小苗答应着,拿着报表走了,颇有深意地朝肖玉芳一笑。谷主任说:“ 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只想提醒一下,你们师徒俩的关系要注意了。”杨老三把头低下了,抽出一支烟,点上,吸着,掩饰着窘境。而肖玉芳颇有些不服:“我和师傅怎么了!”
谷主任板着脸严厉地说:“有点儿不正常,出格了。”肖玉芳火了:“不正常?有什么不正常?出什么格了?”
谷主任道:“ 这还用我说吗? 下了班你们不走, 一嘀咕就是半拉夜, 这正常吗? 天不亮就进班组, 这正常吗?” 肖玉芳辩驳着:“ 怎么不正常? 我跟师傅学技术, 这是正大光明的事, 你当领导的不支持吗?”谷主任阴阳怪气地说:“支持,支持,我当然支持。可是,晚上一块儿看电影总是不太好吧?”肖玉芳一怔:“看电影?不错,我和师傅是看过一场电影,《伊丽娜回家去》, 那有什么? 师徒俩就不能一块看电影了?”
谷主任板下脸来,声色俱厉:“玉芳,我都是为你好,你能堵死我的嘴,难道能堵死大伙的嘴吗?杨师傅,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