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九尘来到了聋子巷,问一个妇人最近有没有生面孔,妇人想不出来。谢九尘换了个问法:“最近有没有人新搬过来?”
妇人便指了一个地方,道:“有个男人是新搬来的。”
谢九尘问了那人的模样,缩脖驼背,应该就是葛小雀了。他去敲了门,等了一会,才有人来开门。葛小雀头发凌乱,好像才从床上爬起来。谢九尘道:“小雀,我打扰你了吗?”
葛小雀将头摇得跟拨浪鼓那样:“没有没有,先生怎么找来了?”趁着说话的间隙,葛小雀揉了揉鸡窝一样的头发,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整洁一些,可他感觉越揉越乱,便自暴自弃地放弃了。
谢九尘道:“我听说你和你哥哥的事情了,想过来看看你。”
葛小雀脸上燥热,道:“这事都传到先生的耳中了?唉,先生快请进吧。”
谢九尘进了屋,屋内墙壁斑驳,家具简朴,许是还没来得及怎么收拾,东西都杂乱地堆到角落。葛小雀请谢九尘坐下,倒了两杯茶,坐在了他的对面。
“小雀,你还好吗?”谢九尘打量着葛小雀,发现一段日子不见,他憔悴了许多。
自从葛燕子把银两都拿走之后,葛小雀就没有去过归山书院了。他从瞎子巷搬了出来,在聋子巷中什么也不想做,这几日都无所事事地在床上躺着。
葛小雀道:“多谢先生挂怀,我还好……不,我不好。”他原本想撒谎,但中途却临时改口,只因谎言太过拙劣,一眼便会被先生看穿。
谢九尘道:“我知道,这几天,你都没有去过书院。”往常,葛小雀不会那么久都不出现的。
“我没有去书院,是因为我在思考,以后的路应该怎么走。”葛小雀苦笑一声,“我与葛燕子一起舞狮,已经好多年了,如今我跟他兄弟决裂,还得另寻别的搭档。可舞狮的队伍,几乎人人都有固定的搭档,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而且我之前存下的银两,都被葛燕子拿走了,现在身上也没多少钱。”
钱不多,又没有新的收入来源,葛小雀怎么可能不苦恼。做他们这一行的,虽然不至于手停口停,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谢九尘闻言,手不自觉地摸进袖子里,又想当“散财童子”了。可葛小雀看见他的动作,立刻道:“先生,别……”
谢九尘收回了手,葛小雀道:“你帮我教了书院的学费,已经是大恩了,我不能再要你的银两。我有手有脚有力气,不可能找不到活干的,我只是暂时有些迷茫,也许再过几天,我就能想明白了。”
“想明白什么?”
“想明白,哪怕葛燕子是我的兄长,他也是个人。”
是人就会有自私的本性,是人就会有缺陷,是人……就会在某一天做出背信弃义的事情。
可葛小雀现在还想不明白,他道:“当初立下誓约的时候,我相信他是真心的,可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若不是我那日心血来潮,想看看我们存了多少银两,恐怕至今还被蒙在鼓中,毫无所知。我与葛燕子打架的时候,觉得很痛苦,我想着,如果他不把钱拿走就好了,如果他也能遵守我们的约定就好了……我真的不明白,钱财难道比兄弟还重要吗?”
谢九尘缄默片刻:“我不了解你的兄长,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可他竟然选择了他想走的路,你也只能放弃原先的路,另寻他路。”
“我了解我的兄长,可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人性多复杂。
谢九尘问:“你与他是彻底决裂了吗?”
葛小雀惨笑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现在不想看见他,不想原谅他。可再过一两个月,或者再过一两年,也许我就能放下此事了,到那时……也许我还是顾念兄弟之情的。”
但葛燕子还会不会顾念,他也不得而知。
谢九尘岔开话题:“什么时候再来书院?”
葛小雀想了想,道:“等我找到能谋生的法子之后,我便会去书院了。”
“上个月,书院中有个护卫离开了,那个位置现在还空着。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帮你。”
“我……我不知道。”葛小雀心乱如麻,他舞狮舞习惯了,没想过要去做别的事情,他需要做足心理准备。
“没事,不着急。你这几天好好想想,若是想好了,便来书院找我吧。如果你没来,我就知道了。”
“好,多谢先生了。”
谢九尘又坐了一会,就起身告辞了。葛小雀送他离开之后,回到自己的房中,重新瘫在床上。
他饿了,但他不想吃东西,他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有吃过东西,葛小雀用这样近似于自虐的方式瓦解痛苦。可痛苦依旧如影随形,在他的脑中纠缠不休,甚至潜进他的梦中,让他忆起许多往事。
葛燕子比葛小雀大两岁,兄弟俩从记事开始,就从未分开过。他们跟着父亲学舞狮,因为葛小雀是弟弟,十几岁的时候,没长到葛燕子的身高,所以毫无悬念,他成了站在狮尾的人。
他想,如果不是在长身体的时候被迫佝偻了腰,也许他的身高不会止步于此。
葛小雀总是仰望葛燕子,因为葛燕子是哥哥,因为爹娘逝去之后,葛燕子扛起了长兄如父的责任,与葛小雀磕磕碰碰地一起长大。
葛小雀十四岁的时候,去了一个富贵人家舞狮,那人家的一个小花园,都比葛家要大上许多。那个时候,葛小雀心里便装了一个梦,他也想要住上大房子,不需要太大,但是不能像现在住的地方那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