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宓离去后,明苏命人回了趟府邸,见她这些年收集的证物都取了来。
尤其是那张卢元康亲笔所书的供状,命人连夜送去中书令府上。
卢元康是太傅谋逆一案的首告之人,若是这首告都是诬告,那自然这桩当年被定为铁案的谋逆案,就是一场笑话,一场阴谋。
卢元康被判流刑,而今正在三千里外服刑,也得快马召他入京为证人。
这般一安排,便到了三更时分。底下来禀,淑妃娘娘回宫了。明苏搁下手中的奏本,起身往南薰殿去。
看望过重病卧榻的母亲,母妃必是心绪不佳,入不得眠,她去安慰母妃,也好说说话。
明苏到时,淑妃刚卸下大状,闻说她来了,便命宫人暂且退下,出来见她。
明苏见她身上还未换下出行的宫装,忙道:“母妃先换身衣衫来吧。”
宫装华丽,所绣纹饰用的多是金线,故而少不得沉了些,穿在身上也不舒坦。
淑妃却是在她身旁坐下了:“不妨事,你漏夜前来,可是有什么话说?”
闻她此言,明苏不免惭愧,这些年她忙里忙外,时常脱不出身来陪母妃说说话,每回来此,似乎皆是有事相托,又是心下烦闷,向母妃倾诉的。
“儿臣只是来问问外祖母的病情。”明苏说道。
淑妃摇了摇头:“不大好。人老了,身子败了,一旦病了,便难痊愈。”
明苏容色一暗,忙道:“母妃便在楚府多住些日子,有您榻前照料,外祖母一高兴,许就大好了。”
“我若久在府上,只怕便是府上宾朋往来无宁日,反叫母亲不好养病了。”淑妃笑道。
明苏成功了,她这做母亲的也跟着水涨船高,外头已全然将她视作太后相待了,她若在楚府,恐怕各家女眷皆会登门拜会,哪还有什么榻前侍亲的安宁。
明苏低下了头:“都是儿臣……”
淑妃拍拍她的手,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这一步是不得不走,你别太过自咎。
何况,太医们都在楚府照看,我留在那儿也帮不上什么忙。”
明苏张了张口,她望着淑妃,过了半晌方道:“母妃,我曾做了错事。”
“嗯?”淑妃惊讶,关切道,“什么事?”
明苏看着她,淑妃也坐直了身子,是什么事能让明苏如此记挂在心,以致夜半来此,却支吾难言。
明苏迟疑了许久,几度欲言,最终却还是一句:“没什么。”
淑妃蹙眉,正要问,明苏却已接口讲了下去:“儿臣已命中书令牵头,明日便会有大臣上奏,恳请重审太傅谋逆之案。到时,儿臣便会让陛下亲笔下诏,重审此案。”
“什么?你……”淑妃果然转移了注意,“你怎么不等过些日子,时局再平稳些,再提此事?是怕他退位以后,你再令重审,世人会认为你以势凌人,借此事打压陛下,而非太傅果真冤枉,以致翻案翻得不彻底?”
明苏笑了笑,摇头道:“天下人又不傻,不论退位前退位后,儿臣要重审,都是得势掌权以后,压着他认错,而他一旦认错,于儿臣必然有利。退位前退位后,没什么区别。”
“太傅是忠是奸,秉政四十余载,每一条政令,每一样举措,天下人最有体会,君王起居注上亦皆有记载,待案情重审,大白于天下后,世人中信的自然信。
而那等好以恶意度人之辈,儿臣再如何将真相摊在他们面前,他们也能闭着眼睛说是假的,是伪造,是因儿臣与母后母女情深,方才重审。”
是这个理,太傅为人究竟如何,百姓是最知道的,他们兴许不懂朝政不懂纷争,但他们知道太傅秉政时他们过的日子是好是坏。
至于后人,自能自史书上一探究竟。要重审此案,也只能等到明苏之势大过皇帝时,逼着他低头,下令重审。
“那你……”淑妃不解,“何不等再稳定些?”
“因为世人都忘了一件事。”明苏站起来,在殿中缓缓地踱,“忘了皇帝犯错,也要认,不能因为他是皇帝便轻飘飘地揭过去,还了本就受冤之人清白,还要人三拜九叩,跪谢圣恩。
我要他下诏罪己,当着世人的面,当着太傅与母后的在天之灵,退位谢罪,而不是随随便便的拿出病重卧床,不能临朝的名头退位,然后再当他的太上皇,安安生生地度过晚年。”
这番话,明苏没有与郑宓说,因为阿宓知道,她再提,倒像是与了阿宓什么恩惠,等着她来谢她一般。可她又确实很想与人说一说。
一圈想下来,除了阿宓,她能说一说心里话的,也只有母妃这里了。
淑妃静默了良久,方缓缓地点头:“你说的是。但我并非不想他认错谢罪,而是念着他终归是你父亲。”
明苏双肩耷了下来,确实如此,正因他是她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