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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第1页)

拆开一看,却哪里是信,原来只写了八句四言的诗。文天祥细看时,见那诗道:不能救国,生无颜生。未杀大仇,死不肯死。亡魂海上,誓图再举。聊寄寸言,以报知己。

文天祥看了,叹口气道:“咳,他倒先行其志了。我如今却弄得要走不能,只好等明天降事议定之后,那时总算无负于嗣君了,我却再去投奔二王,以图后举,也不为迟。”想定主意,当晚无话。

次日,文天祥起来,匆匆整了衣冠,正要赴元军去议降,忽报左丞相吴坚到了。天祥连忙迎了进来,相见之下,才晓得吴坚是奉诏来会文天祥同去议降的。当下文天祥门下有十二个壮客,见文天祥此去只恐凶多吉少,便皆请从行。文天祥答应了,当下便带着十二个壮客,同了吴坚经赴元军而来。

不一会,到了元军营门,军士们传进去,巴延命大开营门,迎接到帐中,两下见了礼。那文天祥虽说是发于忠忿,甘受屈辱来议降,怎奈他那天生的骨格是倔强惯的,所以到得元军,见了巴延,说是议降,却如议和一般,一点不肯叫国家吃亏。那巴延见他这气概,晓得此人若在朝中,降事终不可定,当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便假说是从长计议,却把文天祥稽留在营中,叫几个伴住他,这边却暗暗遣吴坚回去,叫朝廷另遣别人来议降。太后听说文天祥被留了,没奈何,连忙遣了贾余庆为右丞相,同了刘岊等赴元军来议降,吩咐他无论如何总要把文天祥救回来才可以答应他。原来这贾余庆是个极凶狡残忍的小人,他到了元军,见着巴延,便放出那狐媚的手段,就无论把国家吃亏到怎么样,他都不管。可怜象这样的议降,还有什么不成呢?不日朝廷命刘岊奉了降表赴元军迎降。那元军便长驱入城,无非是抢财帛,掳妇女,那亡国的凄惨,说书的也不忍说了。

却说巴延最看重宋朝的人物,就是文天祥和张世杰两个人,当时进城见张世杰已经逃走了,便连忙遣临安都统卞彪去追他,劝他投降,这边仍旧把文天祥留在营中,不使他与太后相见。却说那卞彪本是个没廉耻的小人,正是新降元军的,领了这令好不欢喜,心想就把这功劳做个进见礼,有何不妙?

便忙忙地骑了一匹快马,追奔而来,一气追了两日两夜,果然见前面有一彪人马扎住。卞彪举目一看,见那大纛上写着“大宋都督张”五个字,卞彪连忙离鞍下马,走近营前,叩军门求见。军士们报进去,张世杰听说,还道他是不肯降元也来投他的,心中大喜,连忙吩咐大开营门迎接,一面命军士杀牛宰马,置酒款待。当下刘师勇也和卞彪相见了,卞彪便将元兵已入城的话说了一遍,只恨得刘师勇痛哭流涕,那张世杰却跳起来拍案咆哮,指天画地骂个不住,只吓得卞彪连话也不敢说。还是刘师勇先把张世杰劝住了,然后便将张世杰要入海图后举的话向卞彪说了一遍,卞彪只是唯唯不敢答应。到得入席之后,酒酣耳热之际,卞彪见他两人气稍平了,又端详了一回,才含笑道:“都督可晓得小将此番来意吗?”张世杰道:“这不过是同我一样心肠罢了,有什么不晓得?”卞彪笑道:“都督猜错了,都督虽然忠勇可嘉,怎奈天心已去宋室。自古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都督不可徒恃血气之勇,自取死亡,却是何苦呢?”张世杰听了,圆睁怪目,正要发话,刘师勇连忙向他使了眼色,却笑问卞彪道:“正是我们智识浅陋,想不出甚么好计。将军如有善策,何妨赐教一二呢?”卞彪饮得有几分醉态,也不觉得他们使眼色,便道:“据小将看起来,自古无不亡之国,天命既去,人力何能为?况且那巴延待士以礼,所以小将也投降了他。他却极敬重都督,所以特遣小将来劝都督——”话犹未了,那张世杰早已怒气冲霄,按纳不住,双手一翻,只把一席酒连杯盘连桌子一齐翻出七八步以外。卞彪立起来,正想逃走,刘师勇早跳起来,飞起右脚,把卞彪踢倒在地,喝令军士们捆起来。张世杰指着卞彪大骂道:“你这异族的奴隶,敢来老夫面前饶舌。军士们,先把他这烂舌头割下来,然后再取他的狗命。”军士们答应一声,毫不容情的一个把卞彪口张开,一个伸进两个指头,把舌头扯住,一手拿把小小尖刀,伸进去只一下,把个三寸不烂之舌取了出来。卞彪满口流血,当时晕倒在地,半晌醒转来,眼睁睁地看着张世杰,张开血口,一句话说不出来。张世杰大笑道:“妙呀,看你还会替贼人游说不会?”说完,叫军士把他推出营门斩首,把尸首抛在荒山饲饿虎去。当下张世杰杀了卞彪,只怕元军还有人追来,便和刘师勇带了人马,舍陆登舟,逃向海中去了。

却说巴延遣卞彪去后,等了十余日,杳无音信,急遣人去探听了,才晓得张世杰杀了卞彪,逃入海中,巴延也料到他是不肯投降了,却想来劝文天祥。那一日,便大会文武百官,凡宋朝降臣都在坐。巴延便请出文天祥来,向他说道:“如今你皇上都奉表称臣了,你还不肯投降,这孤忠却要替谁守节呢?”文天祥道:“士各有志,圣上可降,我不可降。我生为中国人,终不肯向你这异族低头求活。我这节不必替君上守,君上既降,我这节就替中国守。君上可降,中国不可降!中国那没人心的败类可降,中国这有节气的男子终不可降!我这节不但是替中国守,就说是替我自己守,也无不可。你要想降我,万万不能,要杀便杀,不必多言。”此时旁边那一班降臣,被他骂得一个个置身无地。那贾余庆本来是最奸猾便佞的,便说道:“你既然这样肯舍死报国,如今国已破了,你为何却迟迟不死?难道一定要等别人来杀你吗?”文天祥睁目大骂道:“你这卖国求荣、狐媚异族的奸贼,亏你还敢靦颜,在这里饶舌!我的怀抱不说谅你也不晓得,我生为中国人,终不肯叫中国被异族安安静静地得了去;苟生有三寸气在,总要还我故物,就使天不从人,我也要翻个天崩地塌,叫这异族不遑旰食。我虽迟迟未死,总不学你孽孽求生。”贾余庆被他骂得汗流浃背,却强颜道:“你这气魄我固然是钦佩之至,但‘卖国求荣’这句话我却不服,我乃奉诏议降,何为卖国?身未受元朝的爵位,何为求荣?”文天祥听了,怒发冲冠,指着余庆大骂道:“该死东西,呼异族为某朝,你这肝胆就如见,此言出于口,身已为臣妾,更何待身受爵位?况且你这未授爵位,并非不受,正所谓未受耳。若一旦伪诏授你爵位,你将跪迎不暇了!你若果无求荣之心,天下之大,何处无忠臣立身之地?你说我迟迟不死,我倒问你迟迟不去,是何意思?”只骂得贾余庆哑口无言,满头是汗。只听文天祥又说道:“至于圣上既肯迎降,本无可议之事,所以必议而后降者,正为要争些国体,留些圣上容身的地步。我试问你:议降争得哪些国体?留得何等地步安置圣上呢?”大家听了,心里也有感叹的,也有暗暗自愧的,却没有一个说他骂得错。此时贾余庆虽然厚颜,当着众人却也不好意思,满面飞红,勉强道:“我不和你强辩,大家且看以后便了。”文天祥冷笑道:“谅你也不敢再辩下去了。”巴延晓得文天祥断不肯降,便叫人把他仍旧送到一间空房里,叫几个人把他伴着,这里大家也就散去了。那晚贾余庆却背着人独自来见巴延,劝他把文天祥杀了,以绝后患。巴延笑而不答,等贾余庆去后,却独自想道:“文天祥他如此精忠,是断

断杀不得的,但是放了他,他总要作祸。我不如明天把他带了还朝,也不杀他,也不放他,岂不是好。”正是:鹰隼入笼非可驯,蛟龙归海总生波。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回 壮客同心救主将 天祥冒死求二王

诗曰:

恨结冰天冻,魂销雪窖寒;

雄心灰不冷,热血欲流丹。

梦绕江湖阔,魂归故国难;

穷途无别策,誓死起波澜。

话说文天祥自从那日骂了贾余庆,回到房中,还是气忿忿的,因想:他如今被我骂得没处出气,一定要到巴延那里去进谗言;但他若果然叫巴延把我杀了,我这颗头颅倒是不怕痛的,只怕他尽管把我这样拘在这里,生又不生,死又不死,我这雄心可是最怕闷的。况且他若既然拘了我,那贼人回师时候,一定要把我带去,那时身陷贼地,眼睁睁地看着海外英雄举事业,我的雄心岂不是活泼泼地要闷死了吗?我如今要替中国争这口气,也顾不得圣上了,“三十六着,走为上策”,不可让他们着了先鞭。于是日夜地留心,看机会想要逃走,怎奈巴延日夜轮流着派宾客来把文天祥伴住。文天祥身边那十二个壮客,却也日夜守护着,只恐文天祥有失。

那一日晚上,有个宾客正睡不着,忽听得文天祥在睡梦中连声叫他壮客的名字道:“杜浒,杜浒。”那宾客无意中戏应道:“做什么?”只听得文天祥道:“杜浒,我们快点走罢!”那宾客暗暗惊异,便假应道:“走到哪里去?”文天祥却含含糊糊地说了几句,也听不清楚,只听得仿佛有“二王”两字,那宾客再问时,却不见答应了。次日,那宾客便将这话告诉了巴延,巴延道:“我早也晓得他有此志了,但是我想挨到班师,把他带回去就不要紧了,哪里晓得他就如此亟谋,如今却等不得班师了。”当时便命四员将官,调了一千步兵,备了一个囚笼在营门外等候。这里叫人把文天祥请了出来,向他道:“我皇上久仰将军盛名,愿见颜色。如今我派将士送将军到上都去,没奈何路上要暂委屈将军几日了。”说着,叫军士们把木笼抬进来,当时不由分说,把文天祥囚了起来。文天祥晓得是走漏了风声了,只得垂头丧气听他们去囚去,心中想道:我须如何想个法子把十二个壮客带了去才好,或者还是路上有好机会哩。正想着,猛回头忽见那十二个壮客早已如飞地跑到了。

原来那十二个壮客凡遇巴延有请文天祥,他便不放心,总要叫几个到营前不时来探听的。这回来探听的正是杜浒、金应两人,当时得了这信息,如飞地跑回去,报知众人。众壮客听了,一齐大叫道:“今日是我们死期了,去吧!”

说罢“哄”的一声,十二个壮客一齐奔向营前来,军士们也拦他不住,一直抢进大帐中,正见文天祥囚在那里,一个个怒发冲冠,一齐跑到木笼旁边立住,大家向腰间拔出刀来,大叫道:“哪个不怕死的滚过来,先尝尝老夫的刀。”旁边将士们见了,也一齐拔出刀来。正要向前动手,巴延连忙喝住了众将士,却向那壮客道:“众壮士且请息怒,老夫非敢有辱文将军,只因我皇帝久仰文将军大名,定欲一见颜色,老夫又因文将军盛名过大,恐路上有失,故不得不暂屈将军几日。老夫已经吩咐将校们路上小心服侍,众壮士请放心吧。”文天祥也深恐壮士有失,连忙拦道:“你们不必如此,我此去虽然生死未卜,但我生亦何欢,死亦何惧?你们皆有为之士,天下事业正多,不可因我一人误了你们正事业。”众壮客道:“将军虽然肯死,我们却不肯叫将军死,要死须我们先死,那就不能管将军死不死了。”说罢,向巴延道:“你不必假仁假义了,尽管让他们来和我杀个你死我活,要想当我生前屈辱文将军,万万不能!”两旁将校听了,一个个怒目横眉,眼睁睁看着巴延,只想等号令一下,便好动手。只见巴延却向众壮客道:“壮士,非是老夫不能杀你,老夫实在敬你义气如云。你既然不信老夫的话,只恐老夫加害文将军,如今就叫你随着文将军同去,这可放心了吗?”文天祥听了,正中下怀,却听众壮客道:“如此虽好,但这木笼总不许用。”巴延听说,皱眉不答。

文天祥只恐又闹翻了,连忙向众壮客使了眼色,却叱道:“你们为何把我看得这么轻,我死且不怕,难道还怕坐这几日囚笼吗?”众壮客见他使眼色,不晓得什么意思,只得答道:“既然如此,我们须顷刻不离将军左右,才能放心。”巴延笑道:“既叫你随去,自然不叫你离开文将军。你请放心,就如此去吧。”当下六个壮客连忙跑回去,匆匆收拾了两挑行李,却暗中把短兵刃藏了不少,连文天祥平日用的一双雌雄剑,也收藏好了,自己挑着回转来,会齐了众人。巴延又吩咐了那四员将官路上小心的话。那四员将官答应了退下来,当下领着一千人马,那十二个壮客都紧紧护着文天祥的囚笼,一行人众出了临安城门,一直向大路投奔开平府而来。

这一日晚上,扎下营寨。那四员将官是受过巴延吩咐的,好不殷勤地来侍候文天祥的酒饭,文天祥却高高兴兴地饮个酩酊大醉,便坐在木笼里睡着了。那十二个壮客,便在木笼旁边铺下席子,大家围坐着窃窃议论。到三更多天,才见文天祥醒转来,杜浒连忙斟茶来叫文天祥吃了。文天祥问道:“此刻什么时候了?”杜浒道:“已是三更多天了。”文天祥道:“这么迟了,你们为何还没有睡呢?”杜浒道:“我们正在议论这事哩。”文天祥道:“什么事?”杜浒道:“我们想救将军逃走。”文天祥连忙低声道:“且住!”

便叫金应道:“你去外面看看,有人没有?”金应答应着出来看了一回,进来道:“没有人。”文天祥才低声道:“你道我真醉了吗?我正因为此事,故假装做这神气。你们以后说话须要小心,不可尽管窃窃不休,倘被他们看出这情形,那就不好走了。此事总要慢慢而来,这两日他们一定守得极严,万不要想逃走,等过几日,他们守备稍懈,那时我自有法子,临时再吩咐你们吧。”壮客们答应了,当晚无话。

次日,仍旧拔队起行。文天祥从此天天总要吃酒,而且还要吃得尽醉方休。从此早行夜宿,饥餐渴饮。行了几日,文天祥见他们守备果然没有起先那么严,壮客们随便都可以出入了。这日行到镇江,文天祥便假装作有病,却故意向那四员将官要了两个亲随来侍候,好叫他不留心一点。到晚上,文天祥和壮客们早已商议停妥了,文天祥只推说有病,酒也不饮了,那十二个壮客却轮流着来劝那两个亲随饮酒。那两个亲随这几日在营中正禁得喉咙发痒,当下见着酒,便不管好歹,拼命的喝。原来他两个虽然好酒,量却并不大,还喝不上两壶酒,早已喝得酩酊大醉了,却一步一颠的走过来,想来侍候文天祥;哪里晓得一立起来,头重脚轻,登时又坐下去了。金应便道:“你两位醉了,且去睡吧,今天晚上我替你侍候便了。”那两个亲随只应一声“得罪了”,便躺在地下呼呼地睡去了。金应见了大喜,看看剩下的酒还不少,便拿了一壶酒和半盘牛肉,暗暗跑到营门口,见着两个守门小卒,便把酒肉放下,笑向那小卒道:“小哥们辛苦了,今日无事,请小饮两杯吧。我等回有点事情要到营外去,辛苦两位小哥等等营门哩。”却遇着那两个小卒正是酒鬼,当下非常欢喜,连忙称谢了。金应回转来走了几步,却听得一个小卒道:“好是好,只可惜太少了一点;若能再弄得一壶来,就将就够我们两个吃了。”金应心中暗笑道:“原来他却有这好酒量,等我回头来再送他两壶,率性叫他做个醉鬼吧。”想着不觉已走进帐里来,便低声向杜浒道:“我们两个先走吧。”杜浒点了点头,便摸了两把尖刀,藏在身里。金应也拣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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