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ki是这家城市深处咖啡馆的名字。灵感来自汪有奇最喜欢的英国作家赫克托·门罗。他的小说里,汪有奇最喜欢那篇“Coffee,Tea; or Me”。茶对他来说,就像是自己过去的工作,有着中国式的厚黑,他不得不练一身功夫,去把握茶叶的好坏,泡茶的温度、时间,就连茶具都必须精挑细选,才能尝到一丝清醇的回甘。而咖啡则是美国式的随意,高兴就加点奶泡放点香草糖浆,甚至来个浓情蜜意的摩卡;心情不好时,则能端一杯简单的espresso,于纯粹的焦苦中,品味自舌尖划过舌苔直至舌根、心间——那丝丝入扣的香浓意境。汪有奇本人对于两种极端都很享受,在两者中摇摆不定。
此刻,作为一个日子小康、心态小资、纯粹自由的个体户,汪有奇站在二楼的办公室窗边。他用手压开一点点百叶窗帘,楼下生意好坏一览无遗。角落里的长沙发上,不意外的坐着一对痴缠的情侣,沉浸在摸索对方的紧张与激情里。
“呵”,汪有奇笑出声来,从一楼吧台看,长沙发的位置的确相当隐蔽。哎,这些人要是知道二楼有这么一面里面看得出去,外面看不进来的大玻璃窗,不知作何感想。
现在是上午十点,第一波的上班客潮已经过了,店员在整理。空气里弥漫着重焙混合阿拉比卡豆的香味,这位不大理生意的新老板对此似乎相当满意。店里除了一位资深咖啡师,其他都是刚从大学里出来的职场新人,汪有奇不希望拿过去公司里的老一套管人,他对员工很随和,彼此感情好的像家人。反正他也没指望挣钱,收支平衡已满足,交到很多朋友是额外的福气。
他转身回到办公桌前的靠背椅上,目光又自然的落到了桌上的一角。
不久前那个雷电惊心的雨夜,病危的爷爷赶走其他人,紧抓着他的手,从枕头下面掏出那颗沉甸甸的小小希望放在他的手心,几乎贴着他的右耳讲述那个尘封许久的家族之谜。爷孙俩感情深厚,汪有奇8岁时,父母在一场车祸中双双离世,一直以来,他和爷爷相依为命,可他从未听爷爷对他心爱的孙子提过这件事。
此刻,那小东西稳稳的端坐他办公桌上,在电脑荧幕前折射出彩色的光芒。
汪有奇再次拿起这颗其貌不扬的白水晶。
水晶一侧打磨光滑的正六边形看得出来是底。上头斜切出三个七边的锥形平面,连接平面的,是三个小三角形。侧边则是三个不规则的长方形间隔开三个不规则的六边形。
对着头顶光源,里面的杂质清晰可见。还有好几条褐色小裂纹。爷爷离世后,汪有奇对着灯把这玩意儿看了上百遍了,除了其中一条裂纹在光影下看起来有点像一条腾空的赤龙以外,怎么看,他也看不出别的奥秘了。
这么个地摊货,真的藏着我们汪家的一个谜?这可能吗?
“122,212”,又意味着什么?
(2)
放下白水晶,汪有奇起身对着书柜上的玻璃门顺了一下短发,准备出门去。
想不明白的事就先不要想。汪有奇的座右铭之一是郝思嘉的那句“明天又是另外的一天”,换成他的话,就是“明天还有天”。他相当怀疑爷爷当时的意识是不是足够清醒,而且这个小东西他翻来覆去也看不出什么密码或是线索。眼前最重要的事,哈哈,他要赶赴一个约会,想起她撩过肩头的长卷发、迷人的笑容,一份吃到太妃糖般的甜蜜涌上他的心头。
追逐青春的路上,汪有奇还没有尝过失败的苦涩。但这个女人与众不同,在一次旅行回程的飞机上,汪有奇与她相邻而坐。她迷离的眼神会瞬间停在某个地方;她微微抬起的下巴完美了脸部精致的轮廓;她的长发不经意的散到了汪有奇的手臂上;她细长白皙的手指在发间游走;撩拨的汪有奇简直要疯了。他至今想来都觉得不可思议,比她漂亮、比她风情万种的女人他不是没见过,可全然不及她所带来的震撼。有人说在爱情的世界里,一个萝卜一个坑。汪有奇觉得,上帝终于送他的命中注定来了。历经几番攻守,现在他觉得形势开始有利于自己,趁热打铁,把她一举拿下。
“哼,让你拜倒在我的牛仔裤下!”他给自己打气,一面弯腰系好了鞋带。
……
两人约在步行街街口的书城前会合。
非假日,依然人山人海。
路上没堵车,汪有奇早到了半个小时。他两手交插在胸前,自在地打量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不知怎么的,他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人活着一代又一代,遵循的是先人两千年前就看透的规矩。不按规矩过的人,通常被别人看做“疯子”,总是有意无意被排挤、被边缘化。怕这份苦,只好按部就班,夹着尾巴做媳妇,期待升级当婆婆的那天。可是你看那街上破衣褴褛的流浪汉,别人也叫他们疯子。他们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为一点小事乐得手舞足蹈,寒冬腊月也敢跳进河里顺水漂一截。你说他是烂命一条,他却过得不知有多快活。难道真的疯了才会快活吗?那我们又为什么要追逐名利呢?“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这首诗从小念到大,会的人何止千千万,里面居然有密码?“122,212”又到底是什么?这又跟白水晶有什么关系呢?
越想越入神,汪有奇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大脑里没完没了的乱想,完全没察觉到一个红色的娇小身影走到了他的身后。
“你在干嘛?!”Alice娇嗔的问道,随之而来的是汪有奇左肩胛骨被她的粉拳重重的一击。
“呃呃呃,人吓人吓死人啊。”汪有奇猝不及防,往后退了两步,他稳住自己,拍了拍左肩。
“青天白日的,你就不能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挨拳的位置传来痛意,让汪有奇忍不住抱怨连连。虽说一阵韩风吹来,人们发现了野蛮女友的美丽。可是眼前这个长得像芭比的姑娘,野蛮只会破坏外人对她的想象。不对,她的外貌才是真正的假象,她的实质是野蛮无理的。
Alice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眨了眨羽毛般纤长轻盈的美睫,“我看你站在这里像灵魂出窍一样,不打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头壳坏掉了。”明明是秋意渐浓,她还不怕冷的穿着一件连身的红色碎花长裙,脚上却又蹬着一双白色高帮球鞋。染成浅栗色的中长发烫的根根分明、直直的,像一把倒着插上头的铁丝。手里捏着白色名牌小包,手腕上叮叮当当的手环。不用说,又是出来撒钱的。
汪有奇再瞪了她一眼。这丫头片子是他过去公司副总的千金,才18岁,在美国念完高中就耐不住跑回来疯。她老爸就这么个独女,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同样是在美国呆过的汪有奇就成了Alice一家的救星,何况汪有奇离职了,更成了公主有事没事就夺命连环call的福瑞德(Alice对friend的中式叫法)。那时汪有奇正经历敬爱的爷爷过世,情绪低落。这个阳光灿烂到有点强迫别人日光浴的小丫头,倒也是安抚他心伤的一道彩虹。对孤单的汪有奇而言,任何一份亲情、友谊都弥足珍贵,所以她再胡闹,汪有奇心中还是疼爱她的。
“福瑞德,你不看店到这里当迎宾啊?Say‘欢迎光临’——”Alice摊开两手,不怕死的继续打趣他。
“逛你的街去,哥有正事儿。”汪有奇看看表,时间快到了,赶紧打发这个缠人精走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