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壶酒见底时,江离已经显出了醉态,却不哭不闹,安静得与平时几乎瞧不出差别,只是展不开的眉头紧蹙,最后歪在戚朝夕的肩上沉沉睡了过去,次日更是头一回睡过了时辰。
这点酒水对于戚朝夕和薛乐而言自然不在话下,两人不约而同地没去叫醒江离,非但刻意放轻了动作,话也挪到了房门外聊。
“般若教最迟今日离开,易卜之不是会虚耗力气的人,收到咱们到了别庄的消息后就会毫不犹豫地收手止损。倘若他们要救贺兰,今日是唯一的机会,所以我跟青山派商量好了,过去帮忙看守。”
“你竟然主动帮忙?”薛乐惊奇道。
戚朝夕含笑看向他,压低了声音:“我等的时机到了。”
能令他彻底摆脱般若教、从浩大江湖中脱身的时机终于到了。薛乐顿时明白过来,心中尽管不舍,还是伸手在他肩头拍了拍,郑重道:“多多保重。”
“嗯,我会在城外那家酒馆等上几日。”戚朝夕道,“一旦出现变故,你可以过去找我。”
“好。”薛乐回头看了一眼房门,“要等江离醒了,跟他也道个别吗?”
戚朝夕难得迟疑了:“……没这个必要吧。”
“虽然相处时日不算太久,但我看他挺在意你的。”
“你还能看出来他在不在意?”戚朝夕移开目光,笑了笑,“他不是一直都那副不理人的模样吗?”
“他虽不爱开口,但眼神藏不住。”薛乐顿了一下,“你当真看不出来?”
“……”戚朝夕淡了笑意,一时没有回答。
忽然间听得身后响动,原来是江离也起了,推开房门朝一齐回首望来的两人简单问候:“早。”
这是个好天气,晨光明丽,斜逸过回廊,恰好停驻在他的脚下。戚朝夕凝视着江离,眉目清冽依旧,却不知是不是错觉,少年身上久积的寒意散去了,如同冰消雪融。戚朝夕毫无预兆地转过身,几步走上前,用力地抱住了他。
江离微微一愣,不明所以地侧过头,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只感觉到拥抱的力度。于是江离犹豫着、试探着抬起了手,轻轻贴上戚朝夕的背,感觉到了熨帖着掌心的温度后,终于回抱住了他。
仅仅是一刹那的相拥,戚朝夕就放开了他,往后退了一步,与他四目相对,却像是突然哑了,什么都没能说出。因此他只笑了一声,从容又潇洒地向两人挥了挥手:“走了。”
江离困惑的目光追随着他离去的背影,直至再看不见。身旁的薛乐连忙解释:“没事,他去后院帮忙看守般若教的贺兰了。”
江离点了点头,并不多问。
“你先别急着出门,我在别庄为你找了套干净衣裳,就放在桌上。”薛乐又道,“去换上吧,应当合身的。”
江离这才注意到衣袍下摆早在火场里被燎出了一道道炭黑痕迹,先前匆忙顾及不上,眼下一瞧分外明显,便不推辞:“谢谢。”
因着伤员那边仍需薛乐帮忙照看,他就先走了一步,留江离独自回屋更衣。
脱下身上衣袍时,一团绯红色突然从袖袋里滚落出来,江离拾起来看,发现竟然是朵绢花。当初戚朝夕塞过来后他信手装了起来,几乎都要忘记了,却没料到如今聚义庄里的行李全被烧了干净,反而阴错阳差地带出了这个毫无用处的小玩意儿。江离把它放在桌上,然后将干净衣袍换上,尺寸果然合适。
临出门前,他想了一会儿,转回身将绢花上的灰尘轻轻拍去,再度收进了衣袖里。
“哎!我刚听人说山下魔教的人全撤走了,真的假的?”
“那还有假?瞧见没,我刚收到的信。般若教在这儿搅得腥风血雨,结果老窝差点被人趁机掏了,能不赶紧滚回去收拾吗?”
伤势稍轻的江湖人三五成群地聚在回廊边,晒着日头七嘴八舌的闲聊。正说话的那人将信纸往大腿上一拍,很是愤愤:“真是便宜了这帮畜生,就这么轻易地跑了,我还等着再杀他们个片甲不留,报仇解恨呢!”
“那你还不快下山去追,等到追上了,别忘了替弟兄们也出出气啊!”旁人玩笑着在他受伤的肩头搡了一把,几人顿时闹作一团。
江离慢慢地从曲折的回廊走过,不仅是为了留意这些人的谈话,还因为回廊下能供行走的空地不多。昨夜的铺盖被卷起堆在墙边,地上大片的血迹污垢,还有几截断箭被人踢到了角落里,瞧着像是从伤员身上取下的。
江离忽地驻足,悄无声息地将断箭捡起,藏在手中,直走到院落外僻静无人的树丛后才仔细端详起来。
这支断箭的样式很是独特,箭镞的两侧的锋刃呈锯齿状,虽不起眼,但只要射箭者功力深厚到足以将箭深深钉进去,就能在对手将它拔出时勾出一团血肉来,极为凶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