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神婆接下来的话印证了我的猜想,她说:“那我女儿就不是你们家人么?她当时才三岁,刚学会开口叫爸爸妈妈,你把钱都拿走了有想过你侄女要怎么活?”
“你改嫁把孩子带过去不就完事了?她一个女孩总归要嫁人的,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了,算不得我们沈家人。”大伯有些心虚,但说话的音量依然很大,仿佛声音越大自己就越占理。
正厅面积很大,过于响亮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中产生轻微的回声。中年人环顾一圈周围,发现除了自己站起来和神婆叫板外,没人敢帮腔,心里也没了底气,说着说着又偷偷摸摸坐了回去。
“你说的没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还真是这样。”神婆苦笑着摇摇头。“当年我从不远的村子嫁过来,没成想几年不到就做了寡妇,那个时候我手头没多少钱,日子过得都快揭不开锅了。只能带着闺女回去投奔娘家,只可惜那两位老人家也说了和你一样的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亲爹亲妈也不肯接收克死丈夫的女儿。”
“不过这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神婆摊了摊手,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我日子过得好起来了,前些年两位老人又上杆子想要认回我这个女儿,可这盆水都已经被他们泼出去了,哪有收回来的理?”
旁边一个身形消瘦的汉子咧着一嘴黄牙,拍神婆马屁:“那是那是,肯定不能收留他们啊,您做得对。”
神婆瞥了他一眼,眼神中含了些许笑意,瘦长汉子以为自己的马屁派上了用场,脸上的笑容更加诚恳真切,以至于褶皱都快把眼睛给挤没了。坐在他对面的大伯眼瞅着这人一副哈巴狗的模样,不屑的呸了一声。
“我对你也有几分印象,”老婆子沉思了一会,像是想起了什么轻轻用食指关节敲击了下桌子:“我想起来了,你好像跟我家那死鬼有点远方亲戚关系?”
汉子连连点头:“是的没错,我是沈大哥他二舅家的侄子。小时候还和大哥一起去山上逮过蚂蚱,我们关系好得能穿一条裤子。只可惜大哥去得太早,当年我妈知道消息后眼睛都哭花了。”
婆子懒洋洋的瞧着他,又端起茶碗抿了口已经冷却的茶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不过话说回来,我怎么记得当年我男人死后,我家在山脚下的土地后来被划拨到了你家?”
一瞬间瘦长汉子的脸色如浸水的蜡像般迅速褪色,他讪笑着解释道:“那真不关我的事情,地是村子里划分过来的。当年的规矩就是这样,谁家里没了男丁自然就没法分到土地,这规矩老早就有又不是我定的,不信您可以问村长。”
“他说的没错,你家的地是我按照规矩划走的。”沉默好半天的村长终于开口说了句话。
第17章果报
村长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神婆打断了。她先是扫了眼瘦长汉子,又笑着看了看村长,随后目光在所有人中间逡巡了一圈,最终落到面前的茶碗上。
婆子漫不经心的抠着茶碗掉漆的缺口,指甲缝里藏着黑黢黢的淤泥,她说:“我好歹也在村里住了几十年,这规矩怎么可能会不清楚?我只是想告诉在坐的各位,当年我男人出事之后,参与过分田的可不是少数。分田也就罢了,毕竟是村子里的传统,我对此无话可说。”
神婆吹了吹残留在指甲里的瓷釉,继续说道:“田被分完了,不少人大白天又跑来我家蹭吃蹭喝,我一个妇道人家没什么本事,只能拿出好酒好菜招待客人。但这些客人吃好喝好了还不满足,一抹嘴巴就在我家随意挑选看得上眼的家具物拾,问也不问主人的意见便直接搬回自己家去,我拦不住他们,也没地方说理,只能一点点的看着他们把家搬空,难不成也是传统?”
她说话的声音不轻不重,还带着上了年纪特有的沙哑声。但听在我耳朵里却是一阵心惊肉跳,我躲在窗沿下面大气不敢出,脑子里几乎能描绘出当年神婆丈夫意外去世后,她们孤儿寡母艰难维生的景象。
死亡赔偿金被侵占,土地被分割,就连家里仅剩的一些吃食用品也被平日里那帮称兄道弟的亲戚搜刮一空。
我以前只在新闻里听说过吃绝户这个词,现在听这女人平静的描述,才生生体会到那种恐怖与绝望。那是不给人留一点活路,要把孤儿寡母往死路上逼的意思,看着这一屋子的人,我不清楚他们当中有多少去神婆家搬过东西,或者打秋风蹭一顿饭,又或者只是在背后指指点点……
或许只有少数几个,或许是全部。
他们每一个人都穿着完好的衣衫坐在椅子上,可是看着这些人我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恶心,仿佛屋子里的那些并不是人,而是披帽戴冠的禽兽。
村长略带烟腔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他对神婆说:“如果你对当年分田的事情不满,可以私下来找我。我也活够了岁数,你想怎么样都行,只是你在这个节骨眼上揪着二十多年前的事情撒泼打诨,我不明白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神婆微笑着说,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有些话憋在肚子里二十多年没法吐露,现在能把心里的话当着众人的面全都倒出来,我觉着轻松了不少。”
抽着土烟的李村长轻轻一“哂”,对神婆的话不以为意。
神婆冲村长抱怨了句:“你不要老是打断我的话,婆子我上了岁数很多事情都记不住了,你一打岔,我都不记得刚才说到了哪里。”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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