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我会感觉一支光滑而有力的手指轻拂过我的额头,仿佛催动风的节奏吹来一点冰爽的惬意。而当我正要开口呼唤“阿禛,是你吗?”,便会如大梦初醒一般想起飘荡在秋风中的银杏叶片,想起那个有着大大的眼睛和好看的酒窝的女人,一如娇艳的鲜花依偎着他的情怀。
原来,记忆就如同潜藏在心底的连环画,总是清晰而生动描绘着欢乐与悲哀。只是与欢乐相比,悲哀总是会坚持得更久一点。
几天之后,当孙太医坐在我的面前,一边诊脉一边打量我的时候,我终于可以自己坐起身,认真而平静的思索。我不知道四爷是否会告诉一个大夫,他的一个女人失去了对他所有的记忆。只是从他闪烁的眼神中,察觉出一丝探寻的意味。
“没想到格格恢复的倒是很快,再有个三五天的功夫,应该就可以下床了?”大夫抬起手,平直的语调却像是真心为我高兴。
我点了点头,轻声说:“劳烦太医了。”
“格格记得下官?”他似乎犹豫了一下,顿了顿,终于把忍了很久的问题说出了口。
我没有回答,也不想回答,只略微偏了偏头,错开他的目光,淡淡的回问过去:“太医家学渊源,是否听过有一种被称为自闭的病症?”
他在我意料之中的摇了摇头。其实,这本就不是一个需要回答的问题,自闭症是直到二十世纪末才被人们正视的,久远如斯,他又怎么会知道呢?
把头埋在双膝之间,淡淡的声音从指缝中滑了出去:“你知道吗?当成型的婴儿还在母体中的时候,就是这样低着头,抱紧自己膝盖的姿势。而且每当人的生活遇到巨大的挫折或者伤害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回到这种状态。为什么,因为缺乏安全感。她只是希望退出别人的视线,把自己封闭起来,即使失去快乐,却至少可以不再悲伤。”
我说完了,竟然笑了起来,仿佛在为自己的理论作着身体力行的注解。我并不在意他是否懂得,就像我不介意自己以如此的不雅的姿势示之于人。我只是想,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仅此而已。
对面一阵响动,抬起头,原来医生已经站了起来,非常疑惑的望着我。我无所顾忌的平视他的眼睛,抛却了这七年来所学到的所有的理解和规矩。
“玉格格确是不多见的女子,瑞之真心为王爷觉得惋惜。”
“为了一枝花而失去整座花园,难道不是更可惜吗?”
其实医生总是会把病痛想象得更持久一点,从他走后不到两天的功夫,我已经开始在院子里溜达了。枝影横斜的玉兰,虽未开花,却也有裹着绒毛的嫩芽向上突起。只是望着那处处盎然的春意,却让我的心生出浅浅的悲凉。
花开花落,不过朝夕之间,情浅情深,又经得起人生几度秋凉?原来这世间万物,离合悲欢,不过是空叫人辜负。
“怎么还是以前的老样子,看个树枝儿也能这样入迷?”一个久违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让我蓦的从忧郁中醒来。
转回身,万分惊诧的注视着那个曾经对着我一次次无奈的苦笑的人影,竟然生出几分想要欢呼的冲动。
他也同样望着我,只是渐渐收敛了嘴角的笑意。走到我的跟前,伸出手在我的眼前晃了晃,有些疑惑的问:“我是胤祥,十三爷,枉我一次又一次地把你从水里捞上来,你就真不认得了?”
原来是他?!我又一次震惊于那可怕的宿命论。心底却在瞬间涌起融融的暖意,只不过嘴上依旧调侃着说:“大恩不言谢。当初的那一回,如玉已经为奴为婢,忠心侍主了。如今这一次,小女子只好来生当牛做马,报答恩公了。”
他哧的一笑道:“当牛做马就算了,也不少你一个。不过四哥要是少了红颜知己,岂不是大大的无趣?”
听他如此轻松的提起那个人,不禁愣了一下,赶忙又换作一幅冰冷的脸孔道:“十三爷过门即是客,如玉自当倒履相迎。不过,你若非说些不相干的人和事,那只好请爷另觅佳处吧。”
“不过一句玩笑话,也值得你这么较真?得了,算是赔罪,我请你喝酒,如何?”十三并不生气,只是笑吟吟的望着我。
“好啊!”我想也没想便答应了下来,“我让小乔烫两壶好酒,再预备几个小菜。”
“不好!不好!”十三皱起眉毛,很认真地摇了摇头,“既是我请客,哪能用你的地方。前门外面新开了一家酒楼,听说是从金陵花大价钱请的厨子,怎么样,一块去试试?”
心底沉寂了很久的一种感觉竟被他轻而易举的抽了出来,忽然想起上大学的时候,几个朋友经常聚在西门外的小饭馆里,对着简陋的木桌、沾满灰尘的玻璃窗,尽情的宣泄着各种各样的情绪。不自觉地点了点头,旋而又有些怀疑他真实的目的,警惕的问:“只有我们两个?”
十三似乎早已预料到我的怀疑,一边点头一边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不过那潜藏在眼底的笑意却又为何会有一丝恶作剧般的淘气?
到了酒楼门口,已是黄昏时分。因为天气暖和,街上叫买的叫卖的,来来往往倒也甚是热闹。我换了一身男子的装束,跟在十三背后,举头看看那龙飞凤舞的匾额,倒还认得出是“廊亦舫”①三个字。十三并不是第一次光顾,边走边给我介绍,原来这酒楼的老店竟是秦淮河上的一艘画舫,客人站在二楼的雅阁,跟随着船身缓缓的游弋,便能看见万盏华灯,千点霓虹、照天映水。而这食肆,亦廊亦舫,佳肴美味沁人心脾……久而久之,这廊亦舫的名号也就传开了。如今在京城开了分号,虽然无水可依,但那犹如画舫一般的建筑样式,气派的黑色镂空雕花走廊,不设大厅的全部雅阁式设计,还是显而易见的昭示出它的与众不同。毕竟,天子脚下,繁华盛地,自然不缺有银子的人。手里既然攥着大把的银子,怕的也只会是少了花出去的地方。
上了二楼,每一间雅阁的门楣上都刻着金陵的一处名胜,两旁的对联则是古人吟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