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清瘦老人两眼半睁不闭地瞧着他们进来,突地对“绝望夫人”一招手,简单而有力的说道:“你过来!”这三个字听在“绝望夫人”沈三娘耳中,不啻如奉纶音,忙抱着“西门一白”快步走到清瘦老人面前,肃容道:一白误为匪人所算身中剧毒,复失去记忆,危在旦夕。敬烦老先生……”
清瘦老人点点头,作了个手势不让她多说,倏地双目—睁,精光炯炯地将“西门一白”从头到脚看了—遍,两道白眉,渐渐往当中聚拢,似是遇着一件非常棘手之事。
“绝望夫人”沈三娘睹状,一颗心紧张得直要从胸腔中跳出,两眼直勾勾地凝视着这位可能使她绝望的神医,但却不敢开口询问。
室中的气氛,顿时沉寂得像坟墓一般,各人的耳朵中,只听到自已心跳之声,
时间也仿佛暂时停止,“绝望夫人”沈三娘的希望,也随着时间的延长而渐渐发生了变化,突地,那清瘦老人沉重地吁了一口气,漠然缓缓摇了摇头,挥手命“绝望夫人”沈三娘退下。
“绝望夫人”沈三娘绝望地叫道:“怎么,老先生的意思是……”
清瘦老人一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再次挥手命她退下。
“绝望夫人”沈三娘扑地跪下,哀叫道:“不!不!一白不能死,他……他是不能死的啊!”
清瘦老人冷冷道:“人终是要死的,难道他便能例外?”
凌影一跃上前,躬身说道:“这位西门前辈已服过黄山至宝‘翠袖护心丹’,老先生只要……”
清瘦老人摇头道:“此人心虽末死,但躯壳已废,你们且让他长留此心,便该心满意足了。”
说完,招手命管宁上前,管宁抱着“公孙左足”,上前躬身道:“这位老前辈病况虽重,但仍希望老先生设法先将西门前辈……”
清瘦老人突然冷哼一声,越过“绝望夫人”缓缓走至管宁身前,探手将他怀中的公孙左足接去,缓缓走入邻室,竟再也不望他们一眼,管宁也想不到这位神医竟会这般冷漠,不禁为之一怔,大叫道:
“老先生。…”
但听“砰”的一声,邻室那道木门已猛地关闭。管宁愕然本立在门口,脑海里顿感一阵茫然,良久,良久……突闻一声轻微内叹
息,起自身后,耳畔听凌影悄声道:“小管不要发楞啦!你看她……
我们怎么办呢?”
管宁旋身望去,但见“绝望夫人”沈三娘,跪在地上,俯望着怀
中的“西门一白”,脸上一片茫然,两行清泪泉涌而出,一滴一滴,滴
在“西门一白”的身上,眼中的神采,仿佛已随“西门一白”生命的消逝而熄灭。
管宁,凌影都深深知道,当一个深爱着的人,一去不回的时候,该是人生中最悲惨之事。然而这种悲切的心情,却是第三者无从加以慰藉的。
管宁豁然望着“绝望夫人”,双手不自觉地紧握着凌影的柔荑,心中激动地叫道:“我们再也不要分离了。”
凌影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仿佛已从他的目光中,听出他心中的呼声……
这心声交流,正是人间最宝贵的情操,管、凌二人默默地享受着,任时光流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
突然,“绝望夫人”沈三娘长长叹息一声,缓缓抬起头来望着凌影,二字一字的缓缓道:“该……走……了!”
这短短的三个字,令人听来,却似已耗尽了她一生的精力,每一字都包含着那么多的悲痛和绝望,她一生常常令人绝望,自己却也有绝望的时候。
管宁、凌影骇然对望一眼,齐地长叹一声,凌影道:“该走了。”
管宁沉重地长叹一声,垂下目光,道:“该走了。”
这三声“该走了”一声比一声短促,但也一声比一声高朗,管宁缓步走出门外,一阵风吹过,他心中突有说不出的寒冷,于是他回首望向凌影,因为此时此刻,除了凌影的目光以外,他使再也找不出一丝暖意。
冬残春至,薄暮的风里,仍有料峭的寒意,西山日薄,一阵夹着初生紫丁花香的微风,吹入窗棂旁一个凝神静坐的素衣美妇的发丝,却吹不散她目光中的幽怨之意。
融化了的雪水,沿着后院中碎石路旁一条沟渠,混入假山畔的荷池,直到夕阳金落,夜色渐浓……”
她却仍然动也不动地凝坐在窗棂边,浓重的夜色,已将大地完全掩没,但是她,她却仍未有点燃她身畔铜台的蜡烛之意。
后园西角的一道雕花月门,轻轻推开一线,一道灯光映入,两个紫衣垂髫的少女,一人手持纱灯,一人手捧食盒,踏着细碎的脚步,悄悄走入园中,她们身后却又跟着一双丰神俊朗的少年男亥,夜色之中,他们的面容,也都象那素衣美妇一样,幽怨而沉重。
她的一只纤纤玉手,轻轻搭在他的臂弯上,终于,她低语道:“园子里没有灯光,沈三娘难道睡着了么?”
她身畔的少年长叹一声道:“只怕不会吧?”
她柳眉微皱,道:我但愿她能睡一会,这些天来,她已憔悴得多了。”
于是,又是两声叹息,随着微风,在这幽静的后院中丝丝飘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