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对不起你妈……她临了还……还让我不要把你送走……小诺,在许家,吃苦了……吃苦了!”老人的眼泪顺着眼角滴落下来,女儿临了的种种,总是不会忘的!那样竭尽全力的嘱托和哀求,可是,她是老了,守不住了。
许诺忽然俯下身去,紧紧地搂住老人。何时敢忘记,她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她下地时千万遍的嘱咐,她给她做饭,给她叠衣服,给她送伞……这样的一切,在离开后,还有谁做过。
老人最后还是走了,安详平静。许诺早已经没了眼泪,愣愣地守在那里,怎么也不愿意离开。
来悼念的人都忍不住看她,这个孩子,曾经是这个小村子里鄙视的对象,也是同情的对象。但无论是鄙视还是同情,许诺都曾经那样厌恨过。
“小诺,穿上吧!”舅舅拿来丧服,让她换上。农村里,披麻戴孝的习俗总是改不了的,既然老人没了女儿,那外孙女得顶上。
“我知道!”许诺无比地平静。
舅舅看一眼旁边的钟子逸,也不掩饰心中的悲痛,说一句“照顾不周!”就走了。事实上,所有人都看得出他和许诺的关系,报纸电视上的新闻他们都是知道的,知道他有身份有地位,但他愿意在这里呆这么久,倒是所有人都没料到的,其中包括许诺。昨晚上他接完电话时,许诺还让他先回去,毕竟那么大的公司,没了他虽不至于有什么问题,但许诺知道,凭着钟子逸的性格,平日里很多决策都是他最后拍板的。
许诺有时候真的觉得人情冷暖。外婆逝世的第二天,市长居然来悼念,这好像让所有人都不知所措,毕竟,这一家人都不过是普通人,无论如何和市长是攀不上什么关系的。但人家就拿了花圈,还说了一大堆节哀顺变的话。
许诺的舅舅本就是个老实人,见此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过市长的目的显然是明确的,转而笑容可掬地走到钟子逸面前,道:“钟总到了我们这里,都没有好好招待,等钟总忙完了这阵,我一定要尽尽地主之谊!”
钟子逸何等的人,虽心中不屑,但面上总还是和和气气地,“一定一定!”
许诺也不愿意看这些,转身进了屋。当年她妈妈去世时何等的冷清,现在就因为一个钟子逸居然连市长都亲自到了。
熬了两天两夜,许诺脸色有些苍白。外婆的后事已经办妥,她忽然觉得,曾经那样爱她的亲人居然一个一个都抛下她离去了。
“逸,我们明天就走吧!”许诺靠在钟子逸怀里,喃喃地道。
“嗯!”
良久的寂静,忽然没了话。
“许诺!”钟子逸叫她,“这里就是你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好像是在问,又好像是在感慨。
许诺知道他的意思。生活了十六年,但却看不出一丝留恋,生活了十六年,但却没有一点感情。“钟子逸,你知道么,在许家,我的名字是许怡然!”
钟子逸并不知道,在美国时她有英文名字叫zora,许翊然一直叫她小四。后来好了,问她中文名字时,她说叫许诺。
“我妈妈给我取名叫许诺,她说,我是许浩南对她的承诺,虽然这个承诺直到她死的那天都没有兑现,但她愿意相信。”她说的很平静。
“你恨你爸爸?”
“不,我不恨!”许诺喃喃地道,“对他,根本就没有爱,哪里恨的起来!”
“许诺……”钟子逸忽然把她抱在怀里。
“钟子逸,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唔?”
“很久以前,一个怀孕的女人忽然回家来。”她语气平静地讲道,“当年,她是唯一留在城里工作的人,大学毕业,长得也好,所有人都以为她一定能找个好男人,生活得幸福,但她却这样回到家里。所有人都笑话她,在背后说她是个不自爱的女人,她从来没有反驳过。她很早就没了父亲,家里只有母亲和哥哥,这样的她,让他们感到无比丢人,所以,他们把她送到医院,让她流产。可是,最后,她还是从手术台上跳了下来,她哭着求他们不要伤害她的孩子,那是她唯一的希望了。孩子出生以后,她在镇上的初中教英语,因为不是正式员工,所以拿到的工资很少很少,可是,她却在那里工作了十几年。她不愿意在出去,只想守着自己孩子,将她所有的精力和爱都灌注在她的身上,让她成为她生命的延续。谁也不知道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而那个男人也从来没有出现过。直到她去世之前,她才告诉女儿,那个男人是谁。”
钟子逸静静地听着她讲她妈妈的故事,那个倔犟坚强的女人,用一辈子守候了一个不真实的承诺。他伸手给她试尽眼角的泪,那个永远眼神高傲冰冷的人,居然有这样不敢回首的往事。
“再多的爱和恨,都不过是隔世的回忆,孩子永远是她最后的慰藉!”
“许诺,我们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