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家是南邬的重臣世家,贺老爷更是现任南邬丞相,除了她们,没人知道贺家早已转投了宁王。
这也是宁王入关能如此快的原因之一。
但桑湄清楚,就算没有贺家,北炎的铁骑也迟早会踏破南邬的城关。这天下将来由谁做主,都和她没什么干系——反正总不能比她父皇更烂了。她明明知晓贺家通敌,却也无意多问到底是怎么通上的。知道了又如何?她一个没有权力的公主,还能率领一帮老弱病残和北炎硬碰不成?
“怎么会没有好处?”桑湄那时只是微微一笑,“我手上有贺暄的把柄,他若是向宁王告发我,那也得掂量一下我有没有后手。若是我真死了,或是没能逃出宫去,他也别想活着。”
秋穗不由咋舌:“公主还有他的把柄?”
桑湄却没再多说。
如今的公主已口不能言,手不能动,所有的事情都交予她一人来扛,秋穗握了握拳,给自己鼓了鼓劲。
她正琢磨着要不要给公主打理一下“遗容”,却听见外面忽地传来一阵躁动。
“什么人?此处可是披香殿,我等奉陛下……啊!”
“没眼力的东西,桑祺现已退位,当今陛下,惟有长安那位!宁王殿下办事,你也敢拦?”
“奴奴奴奴婢……见过宁王殿下!”
已走到门边想要一探究竟的秋穗猛地刹住了步子。
宁王?他怎么会来?
短暂的慌乱过后,她立刻冷静下来。贺暄也说了,清鸾公主的死讯传到宁王耳朵里,他可能不会多管,但也可能出于谨慎,会亲自来看一眼。但不管是谁来验,公主都确实是殉国无疑,只需在药力失效前转移下葬,那就万事大吉。
想到这儿,秋穗又立刻扑回床边,拧了自己一把,低声啜泣起来。
殿门砰地打开,寒风穿堂,吹得床上纱帐飘曳不休。
铁甲的摩擦声与军靴的脚步声在殿中响起,秋穗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幽幽道:“都退下。”
那些嘈杂都退去了,殿门重新关上,纱帐垂落,显得床上殉国的白衣公主更加凄冷动人。
秋穗背对着来人,哭得悲恸——从小服侍的公主亡故,她身为贴身侍女,哭得忘情,也是理所当然的罢?
“南邬已降,清鸾公主却甘愿为故国赴死,此等情义,当真令人敬佩。”
宁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离得近了,才发觉那声音冰冷无情,像是刚从雪地里浸泡过似的,光是听着,就令人脊背生寒。
秋穗头皮一麻,却也有一瞬的迟疑——这个声音,为何隐约有些耳熟?
但她来不及多想,已经转过身,跪倒在地上,泣不成声:“奴婢,见过宁王殿下……公主她,她只是一时糊涂……恳请宁王殿下,大人有大量,不要与公主计较……”
面前的男人迟迟不语,秋穗心都提了起来,生怕他觉得公主没死透要再补一刀,连忙哽咽道:“奴婢听闻殿下高义,救南邬百姓于水火,奴婢从小服侍公主长大,没什么见识,唯独恳请殿下发发慈悲,留公主一条全尸罢!”
她额头在地上磕得砰砰响,只盼这尊杀神赶紧离开。
却见地面上倒影一晃,那宁王竟径直走到了公主床边,坐了下来!
随即听到他不紧不慢地笑了一声:“秋穗姑娘的请求,本王又怎能不允呢。”
秋穗顿时呆住。
她猛地抬起头来,对上奚旷的视线,大脑有瞬间的空白。
这个人……这个人……
冷峻淡漠的一张脸,与记忆中的一个人逐渐重合。
她跌坐在了地上。
绝望如同潮水一般,从脚底冰冷上涌,要将她溺毙在这空旷的披香殿内。
“虞旷……”她喃喃着,“怎么会是你……”
她已经无暇去思考这一切到底是贺暄泄露,还是上天注定,她只知道,她和公主,都要完了。
奚旷垂眼看向床上了无生气的女子,苍白的脸,苍白的唇,唯独黛眉乌睫,是这张脸上难得的重色。
从他见到她的第一面起,她就一直是这般素净,直到她死,也是如此。
可他怎么甘心让她走得这样干净。
一个连心肝都是黑色的女人,又怎么配穿这样不染纤尘的白衣。
“留她全尸,并非难事。”奚旷抬眼轻笑,“可是,她当年可曾想过,要留虞旷一条全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