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拒绝,楚曦玉也不能爽快答应。因为灵药并不是楚曦玉能做主想给谁就给谁的,他毫无把握也没有对国家有利的理由能说服父皇放手给药。
权衡在三,楚曦玉决定,先找借口委婉地拖延一阵,将这消息回禀父皇再做决断。父皇心思深沉,对外不主战,却不知是否将来会一直主和。抓住这等机会,灵药也许能成为一招妙棋,甚至可以引发昭国动荡。
楚曦玉的探问,反而勾起了龙傲池的深思。龙傲池原本没有想那么深,不打算在乎那样问的后果,不过借机探一探楚曦玉的立场也无妨。于是龙傲池顺着楚曦玉的思路,并不回答对方的问题也不多解释,只说道:“既然殿下心中有了计较,那么肯否赠灵药给龙某?唉,实话不瞒殿下,龙某能有今日学识,是因年幼时曾受贤王教导,殿下能与龙某畅所欲言,他日得见贤王,必可引为知己。”
龙傲池拜师后,兵法武学是师傅亲自教,其余皆为师兄代为启蒙教诲,所以她如此说一点也不为过。但是龙傲池与贤王师出同门这件事情,在昭国都少有人知,楚曦玉自然并不晓得。他乍听龙傲池如此讲,不免惊讶道:“大将军与贤王是知己好友,还是……”
“龙某一直视贤王为兄长。”龙傲池不愿对旁人提更多私事,转开话题道,“龙某明白贵国灵药极为珍贵,殿下若不能马上做主答应什么,龙某也不会强求。只希望殿下惦记着这件事,说不定将来有机会互惠互利。”
龙傲池放下台阶,楚曦玉就委婉道:“曦玉自然愿意达成大将军的心愿,可曦玉暂时无权擅自转赠镇国之宝。明日曦玉会修书给父皇请示,还请大将军海涵。”
听着楚曦玉这样的回答,再观其神色,龙傲池判断对方已经完全酒醒,人醒了才能有刚才那番理智的说辞。楚曦玉在兵法治军等方面的精通,在政治上的敏感,在言行上的谨慎都不得不令人敬佩,用龙傲池的眼光看,楚曦玉完全具备一国储君的资质和风范。这么优秀的皇子,没道理不得楚帝的喜爱啊?
困惑不解之中,龙傲池不得不开始重新盘算,自己如果现在贸然询问楚帝容貌,楚曦玉会否有别的想法,她决定还是另寻恰当时机,再套问不迟。
龙傲池思量着正事,心里又压抑不住冒起杂念。她不由自主走到归澜身旁,弯下腰,避开归澜身上的严重伤口,小心轻柔地将他抱起,挪到了一旁普通地铺上。一系列动作相当自然,像对待家人或朋友一样,一点也不嫌弃他是一个低贱的奴隶。
楚曦玉观察着龙傲池的一举一动,隐约间意识到龙傲池对这奴隶很是在乎,甚至龙傲池的表情专注中还流露出了罕见的温和之色。龙傲池一向以冷面杀神著称,席间两人畅聊引为知己,龙傲池仍然是表情严肃为多,连笑起来也是冷冷的。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对着一个低贱的奴隶,楚曦玉竟能感觉到龙傲池周身散发的凛冽气势减弱了许多?楚曦玉不免产生了几分莫名其妙的嫉妒。他堂堂楚国皇子,居然沦落到去嫉妒一个奴隶?可他真的很希望自己也能在龙傲池心目中占一席之地,希望被龙傲池关注,甚至是照顾。
这种不正常的心思一旦清晰呈现,让楚曦玉自己都大吃一惊。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逐渐积累,对龙傲池的占有欲越来越强,已经不是尊敬仰慕,而是想与之长期交往,并且期待对方也能时时刻刻想着他重视他。
楚曦玉不懂,为什么自己会对一个男人产生这等疯狂的执迷。他只是庆幸,目前为止自己还能克制,没有表露出来做什么过分的事,让龙傲池厌恶。但他不能保证他一直可以忍得住,尤其在亲眼见龙傲池对别人好的时候。这个近在眼前的奴隶、那个远在京城的贤王,还有其他龙傲池在乎的人,他其实都是嫉妒的。他怕当龙傲池得知这一切会鄙视他疏远他,他必须无时无刻提醒自己尽量装得正常,说着附和身份的话。
龙傲池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表情态度上的细微变化,也想不到楚曦玉复杂的心事。她专心检查着归澜的伤情,一面查一面懊恼后悔,她之前还是对归澜照顾不够。
按照军中医官的说法,归澜的内伤外伤会比以前好的更快一些,她却忽略了再快仍需休养的时间这个问题。而且归澜似乎从不知道该如何养伤,铺盖摆在面前,无人监督逼迫他做事,他亦不敢偷懒休息,严守着奴隶规矩。刚才恐怕他又想歪了,拼力挣扎牵动断骨错位外伤崩裂痛到昏厥。外伤好治,心病难医,这样下去他的身体怎么吃得消?
龙傲池心中纠结惦念,面上又不能冷落了楚曦玉,于是想了个两全的法子,诚意说道:“殿下仁厚,无论贵国肯否赠药,龙某都先行谢过,并静候佳音。刚才殿下说要为这奴隶疗伤,不妨现在帮龙某一把。夜深不便搅扰别人睡觉,就你我二人为这奴隶正骨敷药如何?”
楚曦玉虽说醒了酒,不过连日鞍马劳顿身体疲累。若是旁人邀他屈尊降贵一起为个贱奴疗伤,他一定是不愿。但龙傲池这样的盛情,他又本就同情归澜,于是强打精神走过去,拿出自己随身带的良药。他心中生出一丝窃喜,龙傲池主动相邀,至少说明没有将他当成外人。他微笑说道:“曦玉学过推拿之法,对于断骨之伤或许有帮助。大将军这里有药酒么?”
龙傲池见楚曦玉竟真肯为一个奴隶疗伤,不免对楚曦玉又高看几分,刚才的不快顿时散去。她依言取来药酒,帮忙按住归澜的身体,协助楚曦玉治疗。两人之间不用怎么言语,配合已是很默契,仿佛他们曾经一同操练过百遍。
龙傲池忽然又想起阿茹说的话,阿茹说她与楚曦玉看起来很相配,两人虽然之前素未谋面天各一方,如今得见一谈之下在许多方面的确有惊人的共识。然而她是昭国大将军,他是楚国大皇子,两人之间身份立场上隔着一条天然的鸿沟,怕是最多为知己,甚至将来注定要上阵成仇敌。
龙傲池暗中苦笑,就算楚曦玉有可能接受她这样的女人,她也绝对不会弃昭国于不顾,嫁入楚国。楚国已经有了这等才华不俗的大皇子,昭国就不能没有她龙傲池领兵镇疆护卫家国。
所以,龙傲池告诫自己不可以再胡思乱想那些不着边际的儿女情长,应该将精力多用在正途。其实还可以琢磨如何与归澜正常相处,为他医好身心创伤。
29心病难医(中)
龙傲池督促着楚国大皇子为归澜接骨疗伤,两人忙活了大半天,终于处理完毕。
阿茹并没有睡,外帐内发生的事情,她都基本清楚,不过她一直没有从内帐走出。她心中盘算着,也许大将军对楚国大皇子也有意思,两人在外边配合默契,听说宴席上也是聊得畅快。如果楚国大皇子愿为爱情放弃皇位,可以留在昭国与大将军一起,不是很美好的事情么?
龙傲池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心想一定是阿茹那小妮子动了什么歪念头,她能听出阿茹明明是站在内帐门口没有睡,也不来帮忙,八成是在看她和楚曦玉扎堆干活忙手忙脚的好戏。
楚曦玉却是拼力在龙傲池面前表现自己的医术和体贴。他手法纯熟,力道控制恰当,一下下按摩,一点点擦药,每个动作的都流露着温柔。
龙傲池看得极为崇拜,兴致勃勃道:“没想到殿下精通医术,改日还望不吝赐教。”
楚曦玉赶紧谦虚道:“这是我平素在边疆闲得无聊,与一个老军医学的按摩手法,实在是雕虫小技。今日与大将军一谈,我觉得以往治军尚有许多不足,应该多花心思在军务之上,希望大将军能多指点一二。”
这时两人交谈都不约而同换成了“你”“我”,显得亲近了许多。
然而彼此还是各自有所保留,并不能真的做到亲密无间,所以言谈还会这等客气。两人如此又闲聊了几句,归澜的伤势已经料理完毕。
龙傲池看楚曦玉实在疲惫不堪,就将他扶到特意为他准备的床榻上休息。
楚曦玉几乎是沾枕头立刻陷入了梦乡。龙傲池却心事重重回到归澜的身边,为他盖上棉被,又随手拉过一床铺盖挨着归澜打好地铺,侧身躺了怔怔出神。
明日一早启程回京是不会更改了,归澜的伤势明显不适合跟着大部队奔跑,该想个什么法子,安置归澜呢?若依龙傲池最初的打算,她是想解除归澜的脚镣,让归澜坐行李车。可是归澜之前说过,他不愿被特别对待,这会让他产生了强烈的愧疚,在别的军奴面前抬不起头。
龙傲池思量半晌,终于找到了一个自认为是折中的,相对大家都好接受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于是身心渐渐放松下来,侧脸望着归澜打起瞌睡。
不过以往龙傲池总是喜欢搂抱着阿茹一起睡,睡梦中身体“恶习”难改,伸胳膊蹬腿像八爪鱼一样攀上了归澜的身体。她的手臂摸上归澜的腰,一条腿压着归澜的腿,头蹭到归澜肩膀一侧。
归澜在恍惚中曾经醒过一两次,他能感受到自己被人搂抱着,伤口压得很痛,他微微睁眼就能清楚地看到龙傲池的脸。他最初是惊恐的,却无力出声询问也无力挣扎爬起,他甚至睁眼的时间都维持不了多久。后来他索性不去理会,将这视为噩梦的一部分,强迫自己慢慢接受乃至成为习惯。龙傲池现在当他是暖床之物,换成一般如他这等低贱的奴仆被主子如此宠幸高兴还来不及,他为什么要难过呢,为什么不识抬举呢?
当初那个好心的亲兵说的话,归澜没有忘记。
“大将军既然看上你的姿色,你就学乖一些努力讨好。我劝你从了大将军就是,别逞强了。大将军英明神武,你伺候他一个,总比大家轮着用要好受一些。”
归澜模模糊糊地想,今后他是不是应该努力保住被龙傲池独宠的地位,才能避免更多人的践踏欺凌呢。更何况龙傲池那么明显暗示,只要将其服侍高兴了,就会传他兵法。无论这是否为一句玩笑话,都足以让归澜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