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确实有一段神智混沌的日子,可在她用心的调理下,体内的毒一道道清除,意绪也益发清明。他只是——说服自己当不记得,假装那样的过去不存在,不必面对那样的不堪与伤痛,他就只是穆浥尘,这样的人生美好得太多。
“……”居然能不露痕迹至此!
“既然都记得了,当他是陌生人便是,何必再受他影响?”
他闭了下眼,再开口时,嗓音微哑。“我也以为我忘了,可是……看见他,还是会想到他说恨我时的神情,说——若世上无我,多好?我不知道,自己竟教他如此恨之欲死。”
该死的慕容略,居然暗藏了这句话没对她说。
听到这句话,心有多伤啊!那不是别人,是他亲之惜之、不分彼此的亲弟。
“也许就像他说的,我太自以为是。于我来说,是倾其一切想待他好,可在他来说,却是施舍、可怜他,表面爱着笑着,心却伤着辱着。说我只是不想落人口实,满足自己高风亮节的伪善形象才会待他好……我不要青青也这样,怨我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而将她留下,自以为是地待她好,却剥夺血缘天性,教她徒留遗憾。”
这笨蛋!心里头拐了这么多弯,却一句不想对她提!
心上受了这么重的伤,却还能拥有一颗温暖而柔软的心,愿意再爱,倾其所有为她付出……这男人,究竟还能珍贵到什么地步?
“慕容略那混蛋不是人,所以不必谈,我们来说说人就好。你当真相信,这世上存在着血缘天性?真有,勾栏院那些姑娘都是怎么进去的?”
听出她话下隐晦暗示,他心下一颤,即使明知她只是刻意说了重话吓唬他,光是想到青青有可能的待遇,便无法不心惊。
将她还给孙秀才,真的会比较好吗?除了有共同的血缘,他哪一点配当个爹?
顿了顿,她复又道:“买了你,你可曾有怨?”
“当然没有。”来到她身边,得到她无比真心的相待,有何好怨?
“那么,你又怎觉得青青会怨?咱们全心待她,多年后,你说她心里头认哪个爹?怎样都好过沦落风尘,日日怨咱们当初为何遗弃她……”
遗弃?!
重重两个字,当下敲醒了他。
是啊,血缘又如何?慕容家多得是与他有血缘的,他想回吗?一点也不。弄得他一身毒毒伤伤,哪一个不是有血缘的?
极度的贫穷与极致的富贵,都容易让人迷失本性。
他不要,青青也不一定需要,他们只要待在愿意真心接纳他们的人身边,就很足够、很幸福了。
思及此,他直起身,急急抓住她的手。“我们明日一早就去把青青接回来!”
“好。”她微笑,抚抚他脸容。“那,现在可以回屋去睡了吧?这几日没你抱着,我睡不好。”
“嗯。”难得她也会撒娇讨怜,他顺势搂上纤腰,踩着月色一道回房。
“其实……”偷瞧他一眼,又闭口。
“怎么起了头又不说?”吞吞吐吐,不像她的个性。“你知道,只要不是叫我离开你,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真正与你生气。”
“我知道啊。”又不是怕他生气,她只是考虑有没有说的必要而已。“嗯,我是这样想的啦,慕容略其实……很想你,不过他那种个性,你也知道的,很讨人厌,应该一辈子都不会承认,可他很爱你,他后悔得要死。”
嘴上是说得狠戾无情,可神情分明就落寞不已,眼眶红红,像个没人疼、被遗弃的孩子似的,傻子才看不出来,有人在哭着找哥哥了。
他脚下一顿。“怎么突然替他说话?”
“才不是替他说话,是替你。你那么真心地待他,他怎么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她只是想让他知道,他的一腔真心不是全然枉费,心里会好过些。
他很好、很值得被爱、被珍惜,只要能让他明白这一点便够了,至于其他的,要怎么面对、怎么处理,他心头自有定见,她毋须过问。
他们没能等到天亮。
半夜里,夫妻俩被一阵敲门声扰醒,门房来通报,说是孙秀才来访。
都三更天了,若非大事不会半夜来访,是青青怎么了吗?
不及穿戴整齐,两人匆匆下了床榻,随意披件外袍便往前厅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