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锳与姑娘再三确认,见她眉眼熠熠生光,很是自信,遂应了下来。
这会儿点了灯,两个小姑娘洗去锅底灰,露出白净的皮肤,谢锳着人做了一桌饭菜,她们好似许久没吃饱,直撑得肚皮滚圆。
“娘子,我叫秀秀,这是我妹妹珍珍,我是逃婚出来的。”秀秀擦了擦嘴,脸上有了笑容,“我家祖上行商,就是做珠钗首饰的,我娘死了,阿耶续弦取了个母老虎,窜托他把我嫁给知县做小妾,那知县比我阿翁还老,我不肯,就带我妹妹逃了出来。”
谢锳给她俩找了身干净的衣裙,姚妈妈带着珍珍去睡觉,她则守在秀秀旁边,看她拿着錾敲敲打打,又用铜线清漆修修补补,手指灵活的翻来覆去,乌黑的瞳仁专注认真。
“你老家是哪的。”
“青州。”
秀秀没抬头,自然也没看见她说完话,谢锳怔愣的表情。
两人熬了整夜,好歹在天亮时,顺利完工。
翌日老妇过来验货,不由连连感叹,又说了好些客套话,道往后通判娘子的珠钗首饰都到她们店里采买,谢锳回谢一番,将人送走。
秀秀两眼发昏,谢锳便将她和珍珍带回住处,在西跨院劈了间房屋给她们姐妹住,睡前,秀秀紧张的问她:“娘子,你能留下我和妹妹吗?”
谢锳笑,回道:“你这样好的手艺,若不嫌弃我们店小,便住下来吧。”
秀秀高兴的连连道谢。
谢锳困倦极了,回屋后便钻进衾被,复又觉得口渴,张口便唤:“白露,帮我拿盏茶来。”
唤完自己一愣,才想起自己身在登州,已有许久没见白露和寒露。
想来她“死”了,周瑄不会为难她们,约莫已经放出宫,折返回长乐坊。
往后事情淡下来,再找时机将她们接到身边,谢锳迷迷糊糊打算着,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谢家人找何琼之要了好几回尸体,要接谢锳回家安葬,偏何琼之不敢答应,也不敢处置,每回都以各说辞搪塞敷衍。
圣人自打回宫后,仿佛忘了谢锳的存在,他忙着处置朝事,忙着批阅奏疏,宵衣旰食,夜以继日,每每紫宸殿的灯烛彻夜长明,服侍他的宫婢内侍却都苦不堪言。
圣人扣着尸身,既不给谢家,又不肯亲眼去瞧,那具腐烂的女尸如今就搁置在冰床上,每日不断的换冰,饶是如此,依旧往外散着气味。
“陛下,今儿谢四郎又来了,臣没有给他尸身,他说他明日还来,明日不给后日再来,谢家已经挂满缟素,只等尸身入棺,择日下葬。
不然,明儿就给他吧。”
周瑄提笔不停圈注,仿若没有听到何琼之的话,微薄烛光中,他高大的身形被剪出清隽挺拔的阴影,投在窗纸,跳动着拉扯出诡异的形状。
绯色团龙圆领窄袖袍衫,白玉革带勒出窄腰,漆眸深邃,锋芒悉数掩藏在瞳底之中,如今的他,通身都是帝王的威慑肃然,那副生来俊俏的面容,只会叫人觉得矜贵疏离,不敢逼视。
何琼之琢磨着,怕他没听到,又重复一遍:“陛下,明儿把十一娘还给谢家吧。”
“啪”的一声,周瑄手中笔摔到案上,墨汁炸开,洇成一团团的浓黑。
何琼之倒吸了口气,后脊唰的冒出冷汗。
周瑄缓步下来,负手站在何琼之面前,声音阴凉:“你怎么就能确认,她就是谢锳。”
何琼之低声回道:“女尸所穿衣物,所戴首饰,俱与十一娘相同。”
“再等等。”
何琼之不明白他还在等什么,经查,谢四郎并未挪动大理寺和刑部的死尸,紫霄观四周也未有任何动静,所有谢锳可能出现的地方,都已安插人手监视,他又能等到什么?
夜里,周瑄步入清思殿,恍惚中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她背对自己,弯腰收拾帘帷,乌黑的发丝盘成高髻,簪着一对石榴花步摇,绯色对襟长褙子垂在小腿,她转过身来,望见僵在珠帘处的周瑄。
周瑄亦望着她,眼神迷茫空洞,复又缠绕着怀疑震惊。
那女子眉眼与谢锳有两分相像,明眸皓齿,赧然的低头,她穿着谢锳的衣裳,发间珠钗亦是谢锳戴过的,微咬红唇,大着胆子朝周瑄走近,施施然福礼道:“陛下,中贵人让奴婢服侍您安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