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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至,药已换完。夏铮坐起在床上,那婢女正给他揉着肩。
容容,我问你。夏铮酒尚未入口。声音却已高了一些。
什么?
一个盲了眼的夏亦丰,你心里还会欢喜么?
那小婢女手轻轻一抖,停顿了半拍,随即继续。
陈容容似乎也轻轻颤了颤。这与盲不盲眼——又有什么关系?
原本我想等凌厉他们二人回去之后就先来看你,因为——我要新纳偏房。总也须问过你的,对么?——只是不凑巧,这次为忍者剧毒所伤,从此以后,连你是什么样子——连君方是什么样子——都再看不见了。
你何必又扯到君方,他又不是你儿子。你还要装什么大度?
那么对于我要再纳一房妾的事情,你又装什么大度呢?夏铮笑笑。
你……陈容容朝那小姑娘看了一眼。后者脸已涨得红了。
夏铮仰头喝了口酒。你先出去一下。他向那小姑娘道。
那小姑娘如蒙大赦,慌忙行礼退走。
我这次来不是与你说这些旧事的……
那真不巧,我却要说。夏铮道。你我分开已近十年,有时候我不知道这究竟算什么——若当年的事我们已相互原谅,那么。陈容容,有请你搬回夏家庄;如若不能相互原谅,那么请准许我写一纸休书——我们从此不再相见。否则对旁人——太不公平!
我不可能搬回来,几年前我便已说过。陈容容道。君方是不能进夏家庄的,但他也不能离开我,你明明知道!…
你的意思就是选后一条路了?
我……如果你非要让我选的话,我只能作此选择。
好……夏铮点点头。我明白了。他抬起手上酒杯。替我倒点。
陈容容替他又斟了酒。只见他一饮而尽又抬手,只得再斟,如此反复许久,终于不再有酒了。
她缓缓将酒具放下。你何苦如此。
该是我问你才对。你何苦如此。我早说过我全然不介意君方之事,你的执念又是为何?难道不是因为你仍恨我么?
我没有,我何曾……陈容容的声音软了下去。我何曾……恨过你……只是我当年对你不起,我又怎有脸把君方带到你夏家庄的地方来……?
两人皆沉默了数久。良久。许久。夏铮忽道,昨日我躺在你八卦屋的床上,隐约有种错觉,仿佛……
陈容容霍地站起。你不要再说了!
你又知道我要说什么?
沉默。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
她却知道,也记得——正因记得,才要阻止他说出。
八卦屋是她的居所。十几岁的陈容容,曾一个人住在这间小屋内——那是种殊遇,作为夏家庄那时一名小小婢女。难得的殊遇。
庄里人自然知道那个同样十几岁的少爷宠爱她,但这所谓“宠爱”却似乎有些少年人的幼稚,即便早熟如夏铮,亦未曾脱去那一层“玩伴”之意。所以当夏廷让媒人入了家门,将一门亲事说予夏铮之后,他亦半分没想到八卦屋里的这个少女会吃醋。
男大当婚,夏铮十八岁便与临安城另一大户家女儿结亲,一夕之间,这少年也便成了男人。他亦不记得过了有多久——也许是数日,也许数旬——或是数月——才突然觉出少了点什么。因为陈容容已不再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