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简单而清淡的一个字,就像他以前常常答应陪她去什么地方,答应随她品梅子新酒,答应听她弹一首新曲那样微不足道。夜天凌将衣衫轻抖,整好,袍摆一掠,回身深深的看向卿尘,目光直迫进她心底。
那样熟悉的回答,不问因由,只要是她的请求。他答应她的,从来都没有做不到。
百感交集翻上心头,然而重负释然的轻松却被一股酸楚狠狠揉过,碎成了暗哑的苦涩扼在喉间。
仿佛轻描淡写,她却知道夜天凌做了怎样一个决定。他给她一字允诺的背后,将为她而撑起多少艰难。
卿尘迎上夜天凌的目光,尽量平静的说道:“我欠他一条命。”
夜天凌目光在她脸上流连片刻,眼底冷锐隐去,神情慢慢泛起柔和,闻言一笑:“妻债夫还,天经地义。”语气清冽,带着丝倨傲,更多柔情。
心如割,偏柔软,泪如雨,却不觉,卿尘轻声叫道:“四哥……”
暗叹一声,夜天凌坐下将她揽在身旁:“不过是一句话,何必如此。你是我的妻子,这一生一世都要和我相伴,我所求所想若是成了你的痛苦,那还有什么意思?”
水雾婉转,纱帐轻扬,缭绕在淡白的玉石阶柱之间,恍如仙境般安然缥缈。卿尘伏在他的胸前,看着这梦幻似的眼前,轻轻说道:“四哥,谢谢你。”
夜天凌在她身畔沉默,稍后抵着她的额头,低声说道:“若真的要说谢,或许是我该谢你。直到遇见你,我才知原来人竟真是有七情六欲,笑也不是很难。你就像是我丢失的那一部分,将另外一个我从很远的地方带来了,如果这世上所有的东西只能选一样,我宁肯要你的笑。清儿,若你苦在其中,即便是天下,我得之何用?”
清浅低语,字字情深,眉间眼底,是无尽的轻柔,万分怜惜。
卿尘将十指与他相扣,紧紧握住,在他的注视下抬头,如同清晨阳光破开幽林云雾洒照大地,向他露出了最美丽的微笑。
他眸中星光清柔,深亮幽灿,点点照亮了这漫漫人生,她报以微笑,温暖他的喜怒哀乐,携手之处,便是天下。
锦衾微寒,灯花渐瘦,已是月上中天。
漱玉院中隐隐还有灯光,夜天凌自府外归来,遣退跟随的侍从,缓步往寝室走去。
中庭临水,月华如练映在湖中,带着清隽的柔和。风微冷,他负手望向深远的夜空,地上淡淡的投下一道孤寂的影子,四周暗无声息。
致远殿中一番长谈,机锋谋略如同这夜色,悄然深长。
棱角分明的面容此时格外淡漠,月光在他深沉的眼底带过清矍的痕迹,仰首间思绪遥遥敞开,这样熟悉的月色清寒,似乎常在关外漠北的夜晚见到。
西风长沙,万里戎机,相伴而来的往往是兵马轻嘶,金柝寒朔,面对千军万马铁衣剑戟,每一次抬头都冷冷清清,这二十余载孤身一人,无论做什么事心里那种感觉都是一样。
在清晰至极的地方,一点模糊的孤独,会不经意的袭入心间。
他嘴角勾起冷冷自嘲,五官的线条更添肃峻,然而透窗映来一束朦胧的烛光却出其不意的在侧首时覆上了他的脸庞,将那份漠然轻轻遮掩,使得他的目光突然变得柔和。
室内罗帐轻垂,淡淡的盈绕着凤池香的味道,卿尘只着了白丝中衣,手中书卷虚握靠在枕上假寐,雪战伏在她身旁蜷成一个小球,睡的香甜舒服。
夜天凌迈入寝室看着这样的情形,不由自主的扬起了唇角,俯身悄悄拿起卿尘手边的书,目光一动落到了她的脸上,一时间流连忘返。
红罗轻烟,那微微散乱的青丝如瀑,细致长眉斜飞带入乌鬓,睫毛安静丝丝分明的衬着梨花雪肤,挺秀的鼻梁下淡淡的唇,衣胜雪,人如玉。他看着她,竟有些深夜梦回的错觉,异样的轻软温柔的生遍心间,淡去了一切惊涛骇浪。
烛花“噼啪”一声,夜天凌眉目不动看了看半明间的宫灯,起身脱掉外袍。
然而再回身,却见卿尘已经醒了,正嘴角含笑,慵懒而温柔的看着他。
“总是这样睡,小心着凉。”夜天凌无奈笑道,将被角一扯替她盖好,神情平常。
“谁让四殿下总彻夜不归?”卿尘撑起身子故意嗔道,声音里却分明是心疼。
夜天凌眉梢轻挑,目光中微微带着歉疚,淡笑道:“怎么,王妃独守空闺,心生寂寞了?”
卿尘红唇微抿白他一眼,见他眉宇间带着几分闲淡不羁,甚至更多满足的安然,不似前几日凝重,便问道:“皇上怎么说?”
“准了。”夜天凌躺到她身旁,淡淡道:“即日便可启程。”
奉旨入蜀,明为水利,实定西藩,是撤藩的一步妙招。
夜天凌尽日赋闲府中钓鱼品酒,朝堂军中索性置身事外,然千丝万缕却都在不动声色间汇入凌王府,处处点点经纬纵横,滴水不漏。
多年征战,夜天凌已是军中之灵魂,凡动兵锋天帝必有倚重,几乎已是一种习惯,也早已是不争的事实。撤藩,乃是天帝毕生之政愿,此时执意而行未尝不是有一了夙愿的意思。面对夜天凌的退,天帝虽不多言,却如何不是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