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众安置区外还有岗哨,再往外就是危险区,老教授拉着柳若松,站在露天的翻斗车厢里,从安置区绕了一圈。
安置区里,失去了父亲的女儿和失去了祖母的男孩搂抱在一起,被陌生女人圈在怀里,轻轻地拍打着后背。
“社会停摆,家庭被打散,许多人失去了亲人。”老教授说:“能成功来到安置区的完整家庭不足百分之一,大部分人在灾难中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
这时候正是下午,安置区里剩下的大多数都是幼年孩子和年迈的老人,成年人大多已经出门工作了,身强力壮的人可以跟随编队出去进行巡逻任务,一些不愿意出门的,就会去军区的自留地工作,种植和开垦不受污染的蔬菜和粮食。
没人知道这场灾难到底会持续到什么时候,所以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偷懒——如果未来一直都陷落在黑暗中,那他们现在做的每一个选择,都会影响未来的生存。
安置区无法工作的小孩子们被集中在一起,在安置区中心的空地上由几个成年女人带着。虽然他们不用工作,但柳若松还是看得出来,这些孩子并不是什么都不懂。
他们的眼神瑟缩又警惕,随便弄出点什么声响都会惊动他们,他们就像是被猫追到精疲力尽的老鼠,疲惫而又紧张,仿佛活生生的惊弓之鸟。
柳若松从他们身上收回目光,心里觉得很无力。
这些孩子的状态他并不陌生,甚至堪称熟悉——曾几何时,他也是惊弓之鸟中的一员。
柳若松和他们唯一的区别就是,他已经被逼到极限了,所以反倒无所畏惧了。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看看他们。”老教授说。
“我明白。”柳若松说:“拯救人类,义不容辞。”
“不是这样的。”老教授说:“孩子,你错了。”
柳若松疑惑地看向他,老教授摇了摇头,示意他去看远处的试验田。
“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这没错。我们有能力的,就合该做更多事。”老教授说:“但孩子,你要知道,拯救全人类绝不是一个人的责任。”
柳若松心念微动。
“不是只有做出药剂的人才是救世主,一切在灾难中为之牺牲的人,都是拯救这个世界的星星之火。”老教授说:“拯救人类是人类自己的责任和义务,这绝不可能是一人之力能做到的。世界上总有人在做我们无法顾忌的工作,所以我们只是要尽全力做到自己要做的事,把自己的这团火烧得更大。”
“如果……”柳若松说:“命运一定要把责任落在一个人头上呢?”
“那就要看你自己了,孩子。”老教授说:“我带你来这里,让你看他们,不是为了告诉你他们有多么可怜,多么需要你拯救,多么需要你承担责任,然后以此来鼓励你自我牺牲,奋勇向前。”
柳若松沉默了一瞬,说实话,他确实是这么以为的。
他一直很佩服这些老教授,因为他们有崇高的理想,有舍己为人的精神,甚至甘愿为了这个充满痛苦和离别的世界献上自己的生命。
可柳若松知道,他自己做不到这么高尚。
他从来就不是这样一个甘愿牺牲小我成全大我的人,所以他从一开始就跟学术专业风格不符,哪怕是赶鸭子上架成为了邵学凡的“继任者”,他心里也全都是私心,仅有那么一个角落是留给芸芸众生的。
“我只是想让你看看,你也是这些人中的一员。”老教授说。
柳若松愣了愣。
“你跟他们其实没什么两样,都是这个时代的牺牲者。”老教授说:“拯救世界不是他们的责任,当然也不是你的。”
“这好像不太对劲。”柳若松笑了笑,说道:“怎么感觉您在鼓励我退休。”
“也没有。”老教授也跟着笑了笑,说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把一切当成枷锁,也不要背负不必要的责任。你现在做出的所有努力,不是因为‘你要怎么样’,而是因为你想要世界最终变成你理想的样子。”
“你做出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自己。”老教授顿了顿,说道:“还有你在意的人。”
老教授年迈而睿智,他不了解柳若松,不知道柳若松经历过多么沉痛的过去,但他依旧凭自己的经验和智慧,替柳若松挑破了一块最大的脓疮。
这句话某种程度上戳中了柳若松心里最隐秘,最柔软的那一点,他垂下头,认真地思索了一下老教授的话,居然真的觉得心里轻松很多。
他曾经一度产生过怨恨,为了这个世界,也为了这种不可挣脱的命运——他甚至一度想过,为什么是他和傅延要担负这样沉重的责任,要为世上最深的恶意买单。
但老教授或多或少说服了他,毕竟他说的也对,如果不是他和傅延想要一个安稳而幸福的“未来”,其实他们早就可以放弃了。
“……您说的对。”柳若松说:“人如果是为了自己的决定买单,那就没有后悔的必要。”
从安置所回来之后,老教授正式退出实验楼,转而去了医疗部。
柳若松接手实验楼,成为实验楼说一不二的主要研究人员。
赵近诚派去救援邵秋的小队无功而返,但好在查探私人疗养院那边的人有了新的进程。
末世后,许多资料已经不可查证,但柳若松还是从燕城的各大医疗资料库中找到了一些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