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并不代表就无事发生了,何灿走在路上,能鲜明地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越来越多。这种瞩目和他以前感受到的不同,是杂乱的,太热闹,里面裹挟着怀疑、同情、迷茫、探究……以及更多更多其他东西。
这种视线成十成百地落在他的身上,好像引爆了无数小型炸弹,炸得他皮焦肉烂,只能把身体挺得更直一点,用坚硬的骨头撑起破烂的皮囊。
他不是真的若无其事,他想躲,想逃,但他深知自己逃不了。这里是他赖以学习博出前程的地方,就算他可以躲避一时,最终还是要回来。而别人会把他的躲避理解成理亏和默认,那他才真的完了。
只有。
只有保持原状,假装自己毫不在乎,假装那些都是节目效果,假装他真的是一个……无辜的好人。
用微笑送走社团的一个学弟,看着对方眼中的犹疑重新转变成信赖和坚定,何灿深吸口气,浓浓的倦怠感冲击着大脑,一瞬间仿佛听到颈骨断裂的声音。
他原地站了几秒,接着以无懈可击的姿态,走进了最近的教学楼。
脱离人群,他步伐匆匆,随便找了个空卫生间进去把门反锁。他干呕了两声,板直的脊背不怕脏地靠在了墙壁上,他有点发抖,双手交握用力抵住额头,保持着躬起上身的动作很久。
何灿脑子里很乱,很吵,他努力有节奏地调整呼吸,然后身体的颤抖渐渐止住。在他即将平静下来的时候,忽然响起很重的推门声,几道粗犷的男声抱怨着“诶这门怎么开不了啊”,用力砸了两下门,踢踏着脚步走了。而回声响在厕所内,几乎震耳欲聋。
原本放松的身体再度绷紧,完全是惊吓后不自觉的,何灿汗毛根根竖起。忽然无法忍耐,他下午已经没课,原本打算去实验室,现在却再也待不下去。
脚步声远去后,他推门而出,笔直地离开校园。
却在学校门口撞见了一个,完全没想过会见到的人。
——宗政慈。
他的山地自行车停在路边,明黄的车身比阳光还要绚烂,张扬的像是活皇帝。上面用黑色的车漆喷着名字缩写和抽象线条的图案,金属轮轴反射出冰冷的银光。
这和他最开始骑去别墅的那个不是同一辆,但都透出昂贵的气场。他本人就侧坐在车座上,微屈着休闲裤都掩盖不住的长腿,双手垂在腿间,头半低着,天然卷的头发遮住一点颧骨,不知道是在出神还是在等人。
何灿隐隐有种感觉,他是在等自己。
他走了过去。
光线被挡住,眼前落下阴影,宗政慈抬头,看见是他的时候明显怔了一下。何灿在这刹那还以为是自己会错意,但紧接着宗政慈就站了起来,碧绿的眼珠对准他的脸,那些犹豫之类的情绪似乎随着刚才一秒钟的怔愣尽数褪去,他在起身面对何灿的时候已经有了觉悟。
虽然他开口时嗓音略微干涩发哑。
宗政慈说:“你微信把我拉黑了。”
何灿想说什么,虚伪客套,阴阳怪气,都可以,但他太累了,动了动唇角,只露出了一个冷淡的笑容。
宗政慈沉默地注视了他一会儿,说:“聊聊可以吗?”
说完,两个人都没有动。直到何灿抬步,他才推上车走到前面,领先何灿半步的位置,把他带进了临近的一个茶舍。
这个茶舍大多是教职工会来的地方,物价比较高,环境也古朴清净。他们进了包厢,服务员送上热茶和点心,宗政慈按了桌上“请勿打扰”的按键,包厢门被服务员关上,周遭很快归为安静。
何灿在这样的环境里大脑的阵痛好了一些,他双手捧着茶盏坐着,低头看着泛黄的茶水。上升的热气模糊了镜片,他把眼镜摘下来,在直接触碰到皮肤的温热气流中涌现出更强烈的倦怠感。
他问:“你来验收成果?”
对面的宗政慈顿了顿:“什么?”
何灿抬眼:“你不就为了看我狼狈的样子么,不然你来干什么,总不会是想和我说对不起吧?”
宗政慈听完了,盯着他,不知道是在思考还是什么,过了好半晌,才说。
“何灿,我没有想故意看你笑话。”
“哈,你不想,你不想你在节目里处处针对我?”
“我只是还原了事实。”
“好啊,那你真了不起。你还原了事实,那我呢?”
“……如果我不说的话,那别人呢?”
宗政慈这么回答,但他的语气不像是回答何灿,反而像是在问自己。何灿却没心思留意了,他脑子里滑过蓝靖童的脸,林照的脸,吴锋的脸,紧接着是网上铺天盖地的谩骂。有些文字组合是何灿这辈子第一次见到,刀子似的剜刮在他身上。
他冷冷地看着宗政慈:“你是不是想说,这些都是我应得的,你没有故意针对我,是我自作自受、咎由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