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讲。”
“在下想烦劳兄台替这户人家被放逐在外的儿子给他那始终不忘为他报仇、夺回家业身份地位的小叔带句话。”他站起身来,一揖到底。“请告诉小叔:富贵荣华终一死,不如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侄儿孝义难两全,此生已辜负太多。十四叔莫再为侄儿空掷光阴,去寻自己的幸福罢。”
我眯眼轻睐他,说得多容易,多轻松。他们可知道渊见是以生命做筹码,殊死一搏的么?
或者知道罢,可是他们却已经决定放手,只有渊见,还驻守着那段属于他们的美好岁月,傻傻的,不肯忘却。
最傻的人,是他,最痴的人,也是他呵。
无利不起早,没道理教我白白替他们当传声筒。
“不知,江南首富的势力可远及京城?”我手指轻扣云石桌面。
他笑眼一闪,微微点头。
“二夫人的儿子可以借助京城陈家的势力么?”我继续问,大胆的计划已由雏形而清晰无比。
他仍是点头。
很好。我向他勾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想我带话,原也不难,不过,我有条件。”我眯眯笑。看来我很是耳濡目染了继父的奸商习性呢。“我要你……”
润雅的君毓先生,边听,边笑,最后,一双笑眼里染上几许诧异,但,什么也不曾问,只点头应承。
“那么,在下明日在此恭候兄台大驾。”
我与他相视而笑。
接下来的数日,我有时间就跑到蓬莱欢和君毓碰面。
渊见是知道的,却并不来过问,也不阻拦。他一直在等我自己告诉他。
只是,我坏心地想,或者,等到耄耋,我才会告诉他我的过去吧。
这期间,王府里还发生了一段不算愉快的小插曲。
一个家丁和渊见侍妾房里的丫鬟卷款私奔了。那侍妾本不得宠,虽然王府在生活上不曾亏待她,按月发放例银,可是毕竟有限。被那贴身丫鬟席卷一空,自然是哭天抢地,四处扰攘,几乎要吵到渊见跟前去。
渊见适巧在午睡,我听见外头人声嘈杂,示意鬼一守着,自己踱出寿泽院。看见一女子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凄惨。听她气急败坏把事情经过讲述一遍,然后恶狠狠说:
“小师傅,那个小贱人,素日里就同园子里的家丁勾三搭四、眉来眼去,时时拿妾身房里的小玩意儿去接济相好的。妾身念她还算勤快,又一直服侍妾身,屡次眼开眼闭。原想她到时候见好就收,想不到,她、她竟然伙同姘头,把妾身一生的积蓄囊卷而去。”
她真有这么宽宏大量?我怀疑。只怕是私下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拿小恩小惠堵丫鬟的口。
“事到如今,夫人意欲如何?”我低头看着她闪烁的眼,平静地问。
“还望小师傅能在王爷面前进言,责成王府内事总管,加派人手,将这两人捉拿回来,严加惩戒。不然,其他丫鬟小厮起而效之,这王府岂非要乱做一团了?”
“我知道了。夫人请回罢。”我仰头,望向苍茫青空。山雨欲来呵。小虫小蚁最先感觉到了危机,所以纷纷转移。嗯,很有点大厦将倾的味道,不浓不淡的,恰恰好。
跑得掉一双是一双罢,等真到大难临头,谁还管救不救得了这一府的虾兵蟹将?
知道早早逃离这漩涡的人,那才聪明。
我拂袖反身,不再理会那恨恨不已的侍妾。
秋露渐冷,王府里枫红似火时,京城里突然热闹起来。
京城最繁华处,蓬莱欢的对面,原是一家绸缎庄,一月之前被人盘下,将原有的门面砸了,重新装修,换了招牌,择在重阳之日,开张大吉。
旧店关张,新店开张,本也没什么可希奇的,可这间店,却透着大大的玄乎。
开张之前,店主派人专诚将名帖请柬送往各个王侯贵胄、公卿仕子的府邸,邀请他们前往参加开幕仪式。
寿王府自然也接着请柬了。
请柬以上好玉版宣裁制,并没有染成传统的大红色,而是淡雅脱俗的烟堇色,描着银色锦云纹,内里以工整楷书写着“重阳夜恭候王爷大驾,请偕伴前往,敬待光临。销魂坊主上。”
这样大张旗鼓地宣传新店,非京畿权贵不得而入,一时间竟一柬难求。
渊见接过请柬,淡淡看了一会儿,便拿在手中把玩,狭长的眼,似笑非笑地瞥向我。
“傩,人家邀请我这失势的王爷呢。去亦或不去呢?”